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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朝鳳儀

第七十二章 暗夜

兩朝鳳儀 枕冰娘 2161 2019-10-20 12:12:00

  御史敲響了下朝鐘。百官魚貫而出,紅銅門轟隆一聲關(guān)上,家國大事都被一道門隔開。

  東宮趙熙行,卻倚在漢白玉闌干邊,叫住了正準(zhǔn)備出宮的趙熙徹:“懷陽!”

  “長兄!”趙熙徹回頭一瞧,咧嘴笑了,撲棱撲棱地跑上臺階,“長兄喚我何事?”

  趙熙行看著少年踩了滿靴的雪沫,略一蹙眉,緩緩彎下腰,為他把沫子撣干凈,輕輕一句。

  “堂堂親王,成何體統(tǒng)?!?p>  趙熙徹撓了撓頭,嘻嘻一笑:“便不是親王,也沒見得我體統(tǒng)過!謝謝長兄,這下不會濕鞋襪了!”

  趙熙行直起身,拉少年到檐下,一邊避著雪,一邊問他:“方才朝議之上,你為何力勸父皇南巡?你并不像是關(guān)心政事的性子,怎今兒如此積極?”

  趙熙徹一拍掌,笑意更濃:“當(dāng)然玩咯!江南啊,多好的地方。父皇只在繼位頭一年南巡過,后來便再沒去了。我至今記得,那兒的藕粉多么好吃……”

  “荒唐!”趙熙行猛地打斷,微微肅了臉,“東周無道,民生維艱,后來又經(jīng)四月宮變,人心不安,九州上下早已千瘡百孔?!?p>  趙熙徹被唬住。不解,但也不敢多嘴了。

  趙熙行正色道:“開國易,守國難,天道自有盈虧。是以治世之初,父皇就提出了‘休養(yǎng)生息’,勿擾民生為百政之先。如今三年了,無為而治,你可還記得?”

  “記……記得?”趙熙徹躲閃著目光,“父皇何時說過這些?我就記得父皇說,今兒中午肉絲兒咸了……”

  “你好歹是個親王,窗外事總得聞一聞?!壁w熙行略帶了責(zé)怪,“南下江南,耗費甚巨,滋擾民生,更是有違初心。所以近兩年,父皇再不南巡。雖然父皇疼你,但你也莫不辨是非,由著性子胡亂諫言。”

  趙熙徹低下頭,像個犯錯的孩子,悶悶道:“知道了,不去就不去。東郊祭祖我總得去吧。”

  “這是自然。我們過年,也得去看看先祖,也是威懾蘭陵那邊的叛黨?!壁w熙行話還沒說完,就又被少年氣出了一聲嘆。

  “東郊啊,山楂可好吃了,凍得冰浸的?!壁w熙徹眼眸發(fā)亮。

  “罷了。記得提前記好禮儀,祭祖那天別出笑話。還有……山楂少吃點,脹氣?!壁w熙行放棄了家國大義的說辭。

  “好!懷陽記下了!”趙熙徹拉長了音調(diào),嬉笑地應(yīng)了,估計是沒聽進去的。

  這樣天塌了都當(dāng)是玩笑的少年,也不知說他是初生稚子,還是千年老妖。

  趙熙行指尖在緗袍中微微攥緊,試探道:“懷陽,你是不是……偷拿了我的鑰匙?”

  沒想到,少年沒有任何猶豫,點頭跟敲鼓似的:“是??!”

  “你一個親王,偷拿東宮的東西。雖然憑你我兄弟的了解,我知你大抵是貪玩。但……”趙熙行眼眸微瞇,“若傳出去,這里面的深意,就鬧大了?!?p>  趙熙徹似乎被嚇了跳,偷偷的拉了拉趙熙行衣角,怯生生道:“長兄,我錯了,我錯了行么?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溜去了趟吉祥鋪!”

  “吉祥鋪?見誰?”趙熙行仿佛被抓了尾巴的貓,忽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阿??!”趙熙徹還是沒有隱瞞,笑得露出一圈大白牙。

  趙熙行一愣,眨巴眨巴眼:“他?怎么會是……他?”

  “怎么不能是他!就是他!只會是他!”趙熙徹瞬時斂了笑,像只小斗雞般漲紅了臉。

  “罷了。以后這種事,不許再有了。記得,在這座帝宮中,先是君臣,再有兄弟?!壁w熙行留下一句話后,便拂袖而去。

  原地就剩下了趙熙徹一人,佇立在漢白玉高臺上,暮色沉沉合攏,將他的身影湮沒在黑暗里。

  而這廂,趙胤回了上書房,扶在玉案上,蒼白的臉上豆大的汗珠滾,和方才金鑾殿上一言九鼎的天子完全兩樣。

  宮人都被屏退,連來問安的繼后也被請了回去。偌大的金闕就剩下了趙胤一個人。

  微微傴僂的背,發(fā)白的唇,滿頭的虛汗,和一個年過半百的長輩并無兩樣。

  他手中攥著一張羅帕,上面殷紅的一痕血,觸目驚心。

  “陛下,壓不住了?!币浑p手拿走那張血帕,擔(dān)憂道,“以前草民開藥壓著,但治標(biāo)不治本,這么些年來,連藥也不管用了?!?p>  “有那么嚴(yán)重么,這幾年不是好好的么?!壁w胤看向說話的男子,“孫櫓,孫郎中?!?p>  孫櫓搖搖頭,嘆氣:“洛氏大案,五年啊,整整五年,您每一晚都要服用曼陀羅才能入睡。雖然量不多,但日積月累,肺腑里早就埋下了隱患?!?p>  頓了頓,孫櫓很熟練的將羅帕扔進火塘里,火苗一卷,頃刻就化了灰燼。

  “陛下,洛氏大案結(jié)束后那幾年,草民用藥幫你調(diào)理,但里子都壞了的東西,華佗在世也無法根治,不過是壓著,讓它盡量晚一點爆發(fā)。但如今,壓不住了?!?p>  趙胤扶著胸口,虛弱的喘著氣,臉色卻還算平靜,只有一絲遺憾。

  “朕造下的孽,總得自己償。一切東西都有代價,哪怕貴為天子,也無法逃脫?!?p>  孫櫓深深的看著趙胤,眸色微晃:“那五年,天下人都說,是右相最風(fēng)光的日子,從無人知名到權(quán)傾天下,走上九州的最高點……然而事實是,那五年,是您最痛苦的日子吧,痛苦到,要每晚服用曼陀羅才能入睡?!?p>  趙胤自嘲的笑笑:“……夫子說,不要手軟,他會很高興看到我,踏過血和尸骨,換來無上的權(quán)勢……夫子說,我和二郎,都是他最驕傲的學(xué)生……”

  頓了頓,他捂住了眼,看不清他神情,尊貴無比的明黃衫子,竟在那一刻,落寞無比:“那五年啊,有人失去了老師,有人失去了同窗,有人失去了手足,有人失去了知交……”

  “您卻同時失去了老師,同窗,手足,知交?!?p>  孫櫓接了趙胤的話,眸底暈開一片浸涼。

  “是啊,淚,只能在晚上無人看見時流,太陽升起來時,刀還要繼續(xù)落下……夫子啊,學(xué)生賠了一生去懂了,何謂王道的規(guī)矩?!壁w胤的額頭又劇痛起來。

  那是成千上萬次的叩首,骨頭都碎了,鮮血和淚,將他湮沒過。

  那個國子監(jiān)的夫子,果然沒說錯,他會走過一段天下人以為是光輝璀璨,卻于他,是無盡暗夜的日子。

  他走過來了。

  然后,就剩下了他一人。

枕冰娘

趙胤活不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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