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人所知的殘酷
格羅醒來時已經(jīng)是深夜了。
梭型的巖穴外寬內(nèi)窄，穴口高五米寬三米，向里十米逐漸狹隘，到石板時便只有寬一米高一米五的空間。
這個占地足有一百平米的巖穴，或躺或坐，容納了近百人。
高絕的石柱頂端寒風凜冽，夜風的吹擊更是為其增添兩分涼意。
婭嘉跪坐在長墊上，倚靠著石壁昏沉睡去。
格羅睜眼便看見熟悉的石頂和婭嘉削瘦的下巴，結(jié)合腦后溫軟的觸感大概是能知道兩人現(xiàn)在的姿勢的。
格羅起身，將婭嘉安置在毯上。從空間陣中取出薄被掖進婭嘉頸下。
“格……羅？”婭嘉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了格羅的動作，夢囈著對方的名字。
在柴米燃燒的爆裂聲中，格羅也聽見了她的聲音。
“嗯。我在。”
“格羅閣……”
武卡辛的聲音被喉間的噬音魔法吞噬。
格羅在武卡辛驚訝的目光中，食指立于唇前。他燦金的眸中帶著歉意，向武卡辛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格羅撫上婭嘉的前額，銀灰色的精神魔法令婭嘉沉睡。
隔音魔法將婭嘉籠罩，格羅向武卡辛行了個點頭禮，隨后繞過熟睡、守夜的圣徒們還有一個個火堆，向洞穴外走去。
覺察到喉間噬音魔法已經(jīng)消散的武卡辛立即跟上。
“圣武士大人想要知道什么？”
格羅靠坐在巨大的巖石后，背風的地勢和調(diào)溫魔法令這里安全而溫暖。
武卡辛順勢盤腿坐在他身邊，火焰的照明魔法下，少年的面色依舊蒼白但比原來也精神許多。
武卡辛斟酌地開口，“請問……您的那把短刺是如何得到的？”
格羅像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一樣，愣了一瞬。
武卡辛自然沒有錯過他剎那的恍惚。
“您的問題，答案稍微有些復雜?！备窳_像是無奈地長嘆道，“請將您的疑惑全部說出吧，我若是知道答案會一并向您解答?！?p> 沒有想到格羅會這么說，武卡辛猶豫、思忖一會，隨即開口。
“閣下與婭嘉大人為什么會在‘魔龍’基爾拉罕的領地？”
“前日，‘魔龍’領地的巨大的魔力波動與你們有關么？”
“還有，您身上的黑紋又是怎么回事？”
一口氣問出三個問題后，武卡辛靜坐等待格羅回答。
“在回答您全部四個問題之前……請您告訴我——”格羅平靜地直視著武卡辛橙紅的眸子，火焰下他眼中的光輝仿佛也在躍動。
“您是否起誓，信任并供奉創(chuàng)世神奧希塞爾多直至歲月的盡頭？”
“并非故意侮辱您的信仰?！痹谖淇ㄐ聊咳九鈺r，格羅目光沉沉地解釋，“只是我的秘密，必須由真心實意隸屬于創(chuàng)世神的人我才放心讓他保管?！?p> “不是創(chuàng)世神殿亦不能是紅衣主教！”
格羅一直都知道，除了傳說中的創(chuàng)世神創(chuàng)造世界、萬年前的雙神之戰(zhàn)，奧希塞爾多從未留下任何事跡，這令孱弱狡詐的人類在千年前尋到了機會。聯(lián)合曾經(jīng)侍奉過創(chuàng)世神的圣空龍族與光精靈等族部，建立創(chuàng)世神殿、搜集信徒、壟斷信仰，經(jīng)歷千年歲月，信徒們信奉的早已不是創(chuàng)世神，而是作為其代行者的紅衣主教！
但圣空龍族與光精靈的傲慢讓他們不屑于去澄清這一事實，說到底，從始至終活躍于主導這件事的只有人類、獸人、鮫人這些天生能力低下的短壽種。進入創(chuàng)世神殿，不過是他們所擁有的漫長歲月中，一段無趣的插曲罷了。
是以，作為紅衣主教的圣空龍瑟爾薩斯和光精靈拉普爾曼從五百年前開始便不再管理創(chuàng)世神殿的事物，到如今領導上萬信徒的只有人類主教——艾比·霍夫曼。
“只能是創(chuàng)世神。”
他，絕對不相信艾比·霍夫曼的信徒。
格羅這番作態(tài)讓武卡辛明白，對方要說的事情絕對不簡單。
但，他的回答是——
“我拒絕。”
“這樣……”對于武卡辛的回答，格羅并不十分驚訝。
那么他們也沒有繼續(xù)談下去的必要了。
即使，格羅一一解答他的問題，武卡辛亦會心存疑慮。
格羅起身，就要返回巖穴。
“我會侍奉艾比·霍夫曼大人，這是我對他曾經(jīng)的養(yǎng)育之恩的報答?！蔽淇ㄐ翑r下格羅，“但我是創(chuàng)世神的信徒，是創(chuàng)世神殿的圣武士。這一點亦不會改變?！?p> 格羅安靜地注視著這位圣武士。
橘紅發(fā)色的男人倔強而堅持，微抿的唇角和繃緊的眉心告訴格羅，他能夠相信他。
格羅后退兩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他打量著武卡辛，思索著。
標準的創(chuàng)世神殿圣武士裝束，柔軟貼身的暗藍色鱗甲勾勒著數(shù)十年靜心鍛煉的肌肉，心臟、肩膀、手肘、膝蓋等要害和關節(jié)處又添了有紅衣主教祝福后的輕鎧。
武卡辛·托米爾，一個擅長火焰和爆裂魔法，又精于劍術的人類圣武士。
冷靜、果敢、強大、英勇……
從近十年流傳于西大陸的傳說來看，任何贊美之詞套上“武卡辛·托米爾”的前綴都顯得和諧無比。
“那么，請再允許我問一個問題吧?！?p> 在武卡辛點頭后，格羅道：
“您此次前來，是受何人指示？”
武卡辛愣了一愣，像是不能明白格羅這個問題的意義。
“是我自己的意愿?！?p> 格羅意味不明地挑眉。
“身為創(chuàng)世神殿圣武士，討伐并抹殺創(chuàng)世神的敵人是我的義務?！?p> 如此說著的男人目光平靜，仿佛自己說的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
格羅望著他沉默許久，最終還是輕笑一聲，“真是……敗給您了?！?p> 武卡辛亦是長出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至少是不會與這位實力強大的法師為敵了。
兩人重新坐下。
在格羅露出右臂時，武卡辛終于明白他方才問題的用意了。
黑色的紋路攀上格羅蒼白的皮膚，與他的心臟同頻跳動著，一條十公分的直紋豎于上臂。
不詳、陰冷。
武卡辛甚至能聽見它在鼓動的聲音！
“這……”
武卡辛感受到上面與創(chuàng)世神相反的力量波動，突然明白了這是什么。
格羅的點頭亦是肯定了他的猜測是正確的。
“天罰神阿萊爾羅伊的詛咒?！备窳_苦笑著放回衣料。
“翼龍族的魔晶是解除詛咒的必要原料。”
天罰神的詛咒。
他是天罰神阿萊爾羅伊的敵人，也應當是創(chuàng)世神陣營的盟友。
但他一定不是創(chuàng)世神殿的盟友！
天罰神的氣息。
這是創(chuàng)世神殿的敵人的憑證之一。
如果讓艾比·霍夫曼覺察到格羅身上的天罰神的烙印，那么西大陸的無數(shù)教眾必然視其為敵！
如果讓這件事流傳到艾比·霍夫曼耳中，暴怒的教眾必會奔上石窟，將格羅撕碎！
“至于昨日的魔力波動……”
格羅還想說什么，卻被武卡辛的動作打斷。
“閣下請不要再說了?！?p> 武卡辛立掌于格羅面前，做了個阻止的手勢。
“我無法確定，在聽到閣下接下來的話之后我是否還能堅持自己的信仰?！?p> 當艾比·霍夫曼的主張與創(chuàng)世神相駁時，他是否真的能兩者兼顧？
如果不能，他又要如何抉擇？
至少現(xiàn)在，他還不知道。
格羅看上去卻是松了一口氣。
格羅這樣真實的作態(tài)，令武卡辛打消了最后一點疑慮。
“那么，我先告辭了。”
待格羅微笑點頭后，武卡辛轉(zhuǎn)身離去。
滿腦都是雜亂思緒的武卡辛沒有反應過來，將身體孱弱、不久前耗光魔力的法師留在遠離人群的石塊后有什么不妥。
幸而，格羅并不在意這一點。
武卡辛遠離后，格羅布下個隔音陣。
“還不現(xiàn)身么？”
格羅轉(zhuǎn)身望向一處。
“魔塔的法師閣下？”
地上的石粒逐漸變換成為一個披著暗色長袍的人形。
瓦倫達因向格羅行了一禮。
“夜安，格羅閣下?！?p> 格羅亦是點頭還了一禮。
“夜安，法師閣下?！?p> “叫我瓦倫達因就好?！?p> “是……”格羅半瞇上眼思忖一會兒，“無形學派的瓦倫達因閣下？”
“您認識我？”
瓦倫達因倒是有些驚訝。
他雖然在魔塔內(nèi)富有盛名，但魔塔外他并沒有留下太多的事跡，而且他已經(jīng)有二十年沒有出過魔塔，唯一與外人接觸距今也有近十年的時間了。
能夠認出他的身份并且精通各類魔法的少年……
“請允許我問一個失禮的問題?！?p> “您請說?！?p> “請問，格羅閣下的年齡是……”
無形學派不乏能夠改變相貌的魔法，既然對方會禁術那么他改變自己的外形也不是不能。只是，能夠在昏睡中也保持魔法效果的，必然是長時間起作用的高階魔陣。
“今年么……”
格羅計算著自己的年齡，卻見瓦倫達因抬手給自己加上了一個測謊魔法。
格羅不禁失笑一聲。
“應該是二十五了?！?p> 沒有說謊，法陣的效果瓦倫達因是再清楚不過的。
他確實想過格羅沒有看上去這么年輕，但他以為他該是和貝內(nèi)迪克特一般有近五十歲的高齡了！
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的青年人微笑著邀請瓦倫達因坐下。
“我在八年前被天罰神詛咒，身體年齡便定格在那時了?！?p> “那您的生命……”
格羅苦笑一聲，“大概……在我解除詛咒之前是無限的。”
瓦倫達因聽了不禁沉默。
無限的生命、不會衰老的軀體，這些對于想要將自己的時間奉于無盡的知識海洋的魔塔法師來講，誘惑力是極大的。但對于一個人類來說，卻是孤獨得可怕。
他曾經(jīng)數(shù)次撞見以諾閣下望著魔塔頂端的擬態(tài)虛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孤獨得仿佛世間只余他一人。
所以，對于死亡，瓦倫達因并不恐懼，他更害怕那無盡的沉寂。
“瓦倫達因閣下想知道什么呢？”
正在經(jīng)歷無人所知的殘酷的青年微笑著拉回走神的瓦倫達因。
“是前日的魔力波動么？”
對于魔塔來人，他們感興趣的只有這個。
果不其然，瓦倫達因點頭道，“是的。”
“我無意中召喚了另一個主次元的智慧生物?！?p> “！”瓦倫達因驀地瞪大了眼，“這可是禁術！”
“是的，我知道?！?p> “那您為什么……”
“我被囚困于這個石窟五年了……”格羅眉間染上一縷落寞。
“實在是……過于無聊了……”
悠揚的嘆息隱于黑夜，破碎于呼嘯的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