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雙雙沉默著。
燭火昏黃,人影輕晃。
眼見著雪越下越大,窗外風聲也越來越大。
“文公子還是早些回去吧?!蹦钋淝漤忧謇洌匕椎氖种笓芰藫芘?,弦音里已然冷淡了幾分。
“你這是……趕我走?”文玨笑問。
“不敢……金香樓沒有這個規(guī)矩,卿卿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彼瓜铝隧硬豢此?p> 他心里明白了,她這是怪他剛剛說了“贖身”那樣不謹慎的話。
他雖有心這樣做,可看來不過眼下還是不夠妥當。文玨當然知道她是個看起來柔弱無依,可骨子里是天生的倔氣的女子。
她不愿意,他自然也不再強求。
今日惹惱了她,怕是聽不到好的曲子了,他對旁的事情一概不感興趣,再留下去也是無趣。
“那我改天再來看你吧?!彼鹕恚瑤鹆搜┖L,推開了屋門,走了出去。
她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了說不出的落寞。寒風從小窗里灌進屋里,剛剛她說的那些話,仿佛是她不知好歹,她念卿卿是什么身份,有人愿意贖她出去,她憑什么不愿意?
失神間輕嘆了嘆氣,目光瞧到那桌上的匣子。走過去打開來看,里面是一對小巧精致的紅珠耳墜。今日鬢邊紅梅,倒是十分相配這耳墜,只可惜他走了她也無心再試。
來人推門而入,她慌忙將東西收起來。
“妹子,文家少爺怎么走了?”
此人名為洪鏡,是打理金香樓的領頭小廝,平日對她十分照顧,二人一直以兄妹相稱。
她懶懶回應道,“也沒什么,今兒個元宵,人家自然要早些回去陪陪家人?!?。
她雖這樣說,可洪鏡還是有些疑惑,他卻也不打算再追問下去,只是說,“正好,那你先收拾一下,下樓來,有人要見你?!?p> “還有人要見我?是誰?”她問道。
洪鏡想了想,說,“你來了就知道了,我也不太知道是些什么人,只認識一個,馮游公子,旁的人大概也是他的朋友,奇怪的是其中還有位姑娘,他們已經(jīng)等了些時候了,你快些吧?!?p> “好,我馬上就過去……”她回答道。
洪鏡囑咐了幾句就離開了。
她收拾了一番,將文玨送的匣子拿回了自己的閨房里。去前,她還在細細思考著,這馮游是個家中富裕的,也是個****的浪蕩子,自然也愛跑來金香樓,倒是???。只是他從未找過她,倒是遠遠的見過一面。聽洪鏡那樣說,他還帶了朋友來,其中一位還是女子,將姑娘帶來青樓?前所未聞……
片刻間,她已經(jīng)到了,抬手輕叩了叩門。
門開,只見屋里兩男一女三人。
開門的馮游公子比想象中更親和些,見她來還連連客氣招呼幾聲,“平日里只聽聞卿卿姑娘芳名,今日總算是見到了,確實清新脫俗,如畫中仙讓人眼前一亮?!边@話倒是讓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平日接待的客人少,如今馮游這般夸她,倒讓她有些手足無措,“公子謬贊了……”
馮游一笑也不再說什么,便請她入內(nèi),屋里還坐著兩人,一個黑衣男子面無表情,少年模樣,劍眉星目,容貌倒還算俊朗,手邊的桌旁放著一把墨藍色長劍,自顧自地喝著茶,看也沒看她一眼。倒是其中青衣女子笑著站起身行了一個禮,對她笑道,“念姑娘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在她的印象里,她從未見過這位青衣姑娘。何來“好久不見”一說?
“恕卿卿眼拙,姑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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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玨的馬車在夜中駛過石橋。
風雪大,不得不派人去趕了馬車來。他坐在馬車里撩起簾子,見沿途的河邊上有許多人在放河燈。河邊的風冰冷刺骨,可人們?yōu)榱擞憘€來年的好彩頭,也要去個湊熱鬧放放河燈。
他如墨般漆黑的眼睛正瞧著那小巧的紙做的小燈,依著河水向遠處的黑暗飄去,成了點點光亮。人們笑得很是喜慶,笑聲遠遠的就傳來了,可見心里是有多高興。
“公子,雪大,將簾子放下來吧,這幾日您身體本就抱恙,還是別再惹上風寒了。”說話的人是小唐,他的貼身隨從,從小伴著文玨長大,可文玨從不把他當下人看待,倒是當成兄弟一般。
文玨爽朗地笑了笑,說道,“無妨無妨,這樣看著那些人們,倒是心里愉快些?!彼D了頓,又說:“今日揚兒可是已經(jīng)隨父親進宮里了?”
“修元臺里的人來報說,三小姐去時非要等公子你一起前去,只是老爺怕耽誤了時辰,所以已經(jīng)先行了……”
他勾唇一笑,十分慶幸地說:“我可一點也不想去,皇宮里規(guī)矩多如牛毛,去一次可夠我受的??上А駛€元宵沒了揚兒,不能和她鬧騰鬧騰,少了不少樂趣,這團圓飯只剩你我二人了。”
小唐自然明白其中意味,爽朗地哈哈大笑,“那今晚我定陪公子喝個痛快!”
“知我莫如唐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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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里
觥籌交錯,酒香繞柱。佳人舞女翩翩起舞,月光籠罩下的樓臺亭閣恍如天庭……高朋滿座,賓客云集,大多都在朝為官,相言甚歡。
倒是文揚與文淵父女兩人顯得倍受冷落,無非是因為文家曾讓皇上忌憚,而當年與文家來往親密的官員大多辭官回鄉(xiāng),新上任的也不愿多與文家關聯(lián)。
文揚第一次入宮,對皇宮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大大的眼睛四處張望著,她看著周圍的人個個身著華袍,高聲攀談,倒是爹爹獨自一個人喝著酒也不與她多說話。她鮮少見她爹爹如此,便想問個原因,“爹爹,今兒個元夕,咱們進宮還能得見長姐,該高興才是,為何揚兒覺得今日爹爹有些不對勁,是不是我哪里惹爹爹不高興了?”
文淵淡淡一笑,將眼中落寞藏起,說道:“多謝我家揚兒關心,揚兒如此乖巧懂事,怎么會惹我不悅?今年元夕能與你姐姐團圓,爹爹是高興?!闭f完,又將酒斟滿一飲而盡。文揚看得出,這哪里是高興的模樣?
文揚正想勸慰幾句,來人卻打斷了她。
“閣下可愿吃我一杯酒?”這人聲音渾厚低沉,文淵抬眼一看,竟是當今朝中赫赫有名的上將軍沈之烈!此人當了三朝將軍,年近八十,胡子半白,可精神抖擻,氣勢如虎。
朝廷與匈奴多年戰(zhàn)事平定,沈之烈一家立了大功,地位提升迅速,如今在朝廷炙手可熱。
文淵連忙起身行禮,受寵若驚,笑道,“將軍請酒,是晚輩榮幸,豈有不受之禮?”說完,接過沈之烈的酒杯,兩人對飲而盡。
沈之烈回憶往昔,感概萬千,嘆道:“你父親與我交好多年,當年文家立功不少卻被打壓,我身在塞外不能替你父親申辯,愧疚至今。”
文淵也嘆道:“文家雖沒落了,但家父卻并不后悔,伴君如伴虎,文家如今倒過得更自在些?!?p> “想來你父親一走二十幾年了,我也離京多年,記得你剛出生時,我還得抱過你一次,吃了一次你的滿月酒,一晃這么多年就過去了。”
“家父生前時常提起將軍,談起年少時與將軍的事跡,常念叨什么時候能與將軍見一面,可也明白將軍身擔保家護國重任,但這份情誼家父不會忘記……”
沈之烈思及此,痛心說道:“多年來我們往來信件不少,可他走時正是匈奴之敵來犯我境,因此卻未能送他,追悔莫及也!”
文淵安慰道:“將軍不必痛心!”
沈之烈激動起來,一雙舞刀揮劍長滿老繭的大手握住文淵的手,老淚縱橫,“待過幾日,我便去見見如允兄!赴當年未成之約……”
文家沒落之時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別說求情,更是連提及都不敢,如今見到父親故人還念著當年情,文淵很是感動,說了許久寬慰的話,沈之烈才漸漸平靜下來。他抬眼一見,這一旁還有個小丫頭,一雙靈動的眼睛正瞧著他們二人,眼睛干凈純潔,便問道:“這莫不是文家的孩子?”
文淵看向一旁乖巧不語的文揚,說道:“這是我的小女兒文揚?!闭f著,將文揚拉到沈之烈跟前,柔聲說道:“這是沈爺爺……”
文揚很是懂事,跪下磕頭行大禮,“文揚見過沈爺爺,給沈爺爺請安?!?p> 沈之烈將她扶起,見眼前的小人兒長得靈氣聰慧,眸子里干凈清澈,又十分有禮貌,于是夸贊道:“好好好……不愧是文家的孩子,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文揚剛剛在一旁聽見沈之烈那一番話,心里也十分敬佩這個重情重義的老人,說道:“沈爺爺不必難過,爺爺和沈爺爺都是看重情義之人,我爺爺他在天上也會記掛著沈爺爺,您一定要保重身體才好。”
沈之烈倍受感動,心里頓時十分喜愛文家的這個孩子,于是便說:“沈爺爺之前一直在塞外,而今回京便安定了,丫頭可愿常來沈爺爺家玩兒?”
文揚一笑,天真無邪:“我一定會常去看望沈爺爺?shù)?!?p> 沈之烈也是一笑,漸漸有人來向他敬酒,覺得許多話不便在這種場合里說,于是站起身,對文淵說擇日得閑就去探訪,便離開了。
酒宴一過,夜也深了。
美酒佳釀早已醉倒許多人,可還是要留下來欣賞宮中難得一見的歌舞戲曲。
文揚撐著小腦袋嘆氣,顯得十分無聊。
這宮里戲臺上的戲唱得“咿咿呀呀”,她一點也不懂哪里好看了,只是其中有兩場雜耍倒是有趣,想鼓掌叫兩聲“好”,可一旁的妃子公主們都顯得十分端莊,她就忍了下來。
無聊……好無聊啊……
要是二哥也跟著一起來,至少還有人能說說話,可二哥那家伙老是拋棄她,今天偷偷出去玩也不帶著她,要是他能多想想他這個妹妹現(xiàn)在坐在這里會有多無聊,何至于她在這里腹誹他。
這樣想著她心里十分不痛快,無事可做她便剝了幾顆桌上的花生瓜子。爹爹在一旁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察覺她早已經(jīng)有些坐不住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來皇宮里,往常的皇家宴請都是爹爹只身一人來。這次她想見見長姐近況,于是便央求爹爹答應帶她一同赴宴。
戲臺建在河中央,河對岸是天家,這邊便是文武百官。
她無聊中向?qū)Π肚迫?,想見見長姐在不在,也想看看天子真顏。
她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那是眾人里最顯眼的女子,端莊高貴,妝容大氣精致,舉手投足間都是優(yōu)雅貴氣,連她頭上戴的珍珠都不及她的光華。
她真好看啊……
想起長姐當太子妃前的樣子,那時她也是個十分天真活潑的女子,時常能聽見她在修元臺的花園里采花吟唱,琴棋書畫什么都會,時常也愛和她調(diào)皮貪玩。這過去了幾年,長姐褪去了年少時的稚氣,氣質(zhì)變得雍容華貴,但也看起來不似在修元臺時那么親近可人了。
皇宮里的規(guī)矩,皇家五年一次與臣子們共度元宵佳節(jié)。爹爹雖然不是臣子,但姐姐成了太子妃,所以天家的盛情邀請,他們也不得不來。再有,姐姐成了太子妃后,就再也不能時常相見,得機會能見見姐姐,她倒是愿意。
但皇宮真是無趣,她不能想象這些宮里的人們,天天都得對著這些磚瓦,雖然皇城實在是大,但一輩子都要走一樣的路,摸一樣的磚,見一樣的人,那該是有多寂寞……
這樣想來,身為太子妃的長姐,肯定很拘束吧……畢竟她與這些公主們不一樣,她見過外面的世界,知道外面有皇宮里沒有的好處,見過離皇宮很遠的地方的風景。可現(xiàn)在要她也如那些妃子公主們一般,一生都要困在這里,想必……難受極了。
太子妃,是多高貴的身份,別人光是想想就將她視作如同身處云端,不食人間煙火,喝的是瓊漿玉露,吃的是龍肝鳳髓。但她現(xiàn)在覺得,不見得就全都是好的。
文錦覺得有一道目光正看著她,再細細一看,是自己娘家的親妹妹正癡癡的看著她。
她雖想下去與妹妹和爹爹說幾句話,但礙于皇帝和太子在旁,以及自己的身份不便前去。所以她便對著文揚輕輕點了點頭,微微笑了笑。
文揚瞧著姐姐也瞧見自己了,欣喜萬分,回了她一個純真無邪的笑容。
這時,只見有人附到姐姐身邊說了句什么,她的神色間立即滑過一絲慌張,可一瞬又回到了原來的模樣。她起身匆匆離去,甚至沒回頭再看文揚一眼。
文揚看著姐姐突然離去,有些不解,她輕輕扯了扯身旁爹爹的袖角。
“爹爹,姐姐走了。”
文淵向高臺看了看,見著文錦離去背影,柔聲說道,“你姐姐如今成了太子妃自然忙,不急,你若是想見她,明天可以直接去找她?!?p> “是去皇宮里姐姐住的地方嗎?可以現(xiàn)在就去找她嗎?”
文淵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頂,“你們姐妹難得相見,你姐姐這次要你在皇宮里住上幾天,揚兒丫頭這幾天可以天天去找你姐姐了?!?p> 文揚高興得拍手,說道,“太好了!那我明天去找她!”
貍花小枚狼
雖是古言,但比起常規(guī)古言要更為白話。 個人認為白話更能讀得輕松些。 要是覺得這本書能看入味,即是我的本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