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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生風(fēng)起處

第七十五章

云生風(fēng)起處 無用靈 3485 2020-01-31 20:58:51

  多年后,張籍到杭州出差,昌云做東,在家做了一桌子菜。

  酒過三巡,唯有正感冒的吉遙被昌云半是討巧半是威脅的維護(hù)下來,脹著慢肚可樂保持清醒,觀望兩人許久不見的寒暄。

  飯至尾聲。張籍四仰八叉的靠在椅背上,醉到幾乎說不清話,他環(huán)視著桌上的人,微醺的昌云、默默刷手機(jī)的吉遙,雙瞳掛滿血絲,終于借著酒勁問出那個深埋心底多年的問題:“昌云……為什么離開我?!?p>  “到底為什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做了決定?”話到喉頭,這個早已被時間鈍化的男人依然感到哽咽,雙眼如膠,緊纏在昌云身上不肯放:“——丟下我,和所有奮斗過的伙伴。”

  一語畢了,有陳年的怒,有悲灼的憤。

  吉遙下意識看向身邊的女人,她已黑發(fā)濃密,柔軟的批于肩上。

  也許是感受到吉遙的注視,昌云扭過頭來偷偷做個鬼臉。

  吉遙目光沉靜的看著她。張籍臉紅脖子粗的坐在對面,時而大發(fā)雷霆,時而眼眶通紅,時而悲聲小泣。她看著昌云一會兒穩(wěn)重沉靜,一會兒焦躁不耐,一會兒隱忍克制,時不時捂著額頭打掩護(hù)偏過頭沖自己擠眼咂舌咬嘴唇,她看著有趣,終于在張籍大嚷一聲我要回家!而昌云瞬間亮起星星眼時,低頭淺笑出聲。

  當(dāng)年遠(yuǎn)去青海,她從沒想過,這一趟旅程,間接改變了自己、昌云、張籍,甚至厲訟,及其他很多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人的命運(yùn)。

  還記得剛到西寧自己就暈了,再睜眼時,鼻子里全是消毒水和空氣發(fā)霉的沉悶味道。一邊的手背干涼發(fā)疼,有冰冷的液體在與自己的血液匯聚;另一邊,卻被某個溫暖的掌心包裹著,細(xì)細(xì)感覺,好像還壓了重物。

  她很疲倦。眼皮沉甸甸的,打開了又閉上,重復(fù)好幾次,才勉強(qiáng)睜開眼睛,能通過視線里歪道般出現(xiàn)的簡陋吊水架判斷出:我在醫(yī)院。

  有個女人背對著自己站在床頭打電話。

  “沒什么事?!?p>  “下午看看情況,然后就回去了?!?p>  “嗯,你照顧一下洲洲——多大一小伙兒,人生閱歷那么少,再過兩年把他丟出去見識見識?!?p>  連說狠話都這么溫柔……不是昌云。

  昌云?

  吉遙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也是,她都不知道自己來了,現(xiàn)在說不定正在哪塊兒山坡上坐著,唱歌、講笑話、燦爛如花!

  嘶——

  光想想腦仁就疼!

  她現(xiàn)在極其后悔來這鬼地方!果然,只要踏足了有昌云的地方,她就會被當(dāng)?shù)氐耐恋乩蟽何咚械暮眠\(yùn)——呸,別說好運(yùn),連最基本的正常遭遇都談不上!

  南京!雨淋狗追啊,光想想就讓人淚目。

  好家伙,這回?fù)Q成青海,下機(jī)就暈了。

  下次是哪兒?下回會怎么樣?要不她自己識相點(diǎn)在出發(fā)前就背上一對潔白小翅膀?

  ——呸!

  吉遙躺在病床上突然雙目圓瞪,瞳底噴火,渾身緊繃:下次???哪兒來的下次!沒有下次沒有沒有沒有——

  “哎喲我的媽呀——”

  靈魂暴走的吉遙突然被嚇的渾身一抖。如果她感覺沒錯,眼前這顆毛茸茸的頭突然冒出來的時候她心臟都停了一下。

  是的,她眼睛里火噴著噴著突然冒進(jìn)來一顆腦袋。

  比寸稍微長點(diǎn)的頭發(fā),燙個卷就是黑人朋友最經(jīng)典的發(fā)型;額頭光潔,如果不看額角那一塊兒睡覺壓出的紅痕,還算光潔飽滿;平眉,平的像小孩二游樂園里十塊錢買來的木劍;圓眼,可能黑眼圈顯瘦,眼白特別突出;再往下看小蒜鼻薄嘴唇——這、這有點(diǎn)兒像——

  “昌云,你干嘛呢?”

  吉遙瞪大眼睛,猛扭頭盯住剛才還在打電話的女人:她喊的她喊的!一秒后,微顯顫抖的瞳孔抖著回去,霎時,只覺像最高精尖的兩個零件閃電對接,吉遙被一股強(qiáng)大的不知名的百感電流擊中眼窩、鼻腔、心臟,繼而全身發(fā)熱,血液急速滾動。

  西河又喊一聲:“昌云?”

  嗖!

  眼前的腦袋不見了,吉遙兩手撐床,盯著突然轉(zhuǎn)過身去雙手捂面的女人,微顯艱難的坐起身來。

  西河眼疾手快的給她墊上枕頭。

  吉遙低聲說:“謝謝?!?p>  真棒!如此情景還留有一絲理智保持禮貌,真想給自己鼓個掌!

  吉遙聲音沙啞,西河卻敏銳的嗅到一股危險氣息。那是一種,身邊朋友惹上大佬,作為陪同都感到壓迫的神秘力量。

  西河站在一邊默默在心中為昌云念了一段大悲咒。

  在這里見到昌云,其實吉遙是真的感到意外。她不知道中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令昌云憑空出現(xiàn),但此刻,這份無端于她而言,不過是將某些時刻提前罷了。

  理智崩塌時吉遙最后想到的是:昌云,你得虧沒笑。

  昌云轉(zhuǎn)過身,眼睛紅彤彤的,可能也霧蒙蒙,吉遙沒看清,因為她把頭低下了。她只看見她發(fā)紅的鼻子。此刻,她站在自己床邊,肩膀塌陷,身上沒有雨的濕氣、沒有冷風(fēng)的涼意,卻仍令她感覺濕噠噠的,就像她還在家時剛晾的衣服一樣。

  哦不對,她已經(jīng)很久沒回去了。

  她一走了之,走時矜持驕傲,連聲再見都沒跟自己說!

  吉遙緊緊攥起拳頭,牙齒摩擦在一起,吱吱作響。

  針頭歪的十分委屈。

  西河盯著吉遙手背上的輸液管里越來越長的紅色液體,掙扎一秒,隨后一聲長嘆,抬手摘下另一只吊水瓶口貼著的酒精棉,單膝跪地,抓住吉遙手腕,強(qiáng)硬的掰直她緊屈的五指,然后撕膠帶,拔針頭,緊摁酒精棉。

  抬頭看看,吉遙半邊臉上已經(jīng)咬肌畢現(xiàn)。轉(zhuǎn)眼再看昌云——好的,已經(jīng)慫了。

  唇皮干澀起翹,吉遙甚至能通過說話時唇上的緊繃感想象到它們病態(tài)的蒼白:“跑的挺遠(yuǎn)?!痹S久不見,第一句字字鋒芒。

  昌云縮肩站著,聲音細(xì)細(xì)小小,回:“還好?!?p>  “也是。”吉遙唇角微動:“沒跑到帕米爾高原,確實不算最遠(yuǎn)?!?p>  昌云一聽,眼底嚓一聲閃出兩顆火花:帕米爾高原是中國最西邊!幾天不見小吉子偷偷看了不少書嗎!

  可惜吉遙當(dāng)時咬牙切齒,眼睛走了個神,沒見到昌云沉靜表象下的洶涌。

  “這兩天玩的好嗎?”

  昌云:“……”

  生命短暫的小火花,甚至撐不到第二個尖銳的問題。

  吉遙冷笑一聲,追加一句:“不對,不止兩天——這十幾天、小半個月的,玩的好嗎?”

  “……”

  昌云不說話,吉遙自己說:“我想想——微信不回、QQ不登、釘釘失聯(lián)、手機(jī)號碼從無人接聽到已關(guān)機(jī)再到不在服務(wù)區(qū)。昌云,你知道人間蒸發(fā)一共有幾畫嗎?”

  “……不知道?!?p>  “不知道寫試試嗎……來,我寫?!?p>  病房里鴉雀無聲。

  其他兩個病人和三個陪護(hù)人被眼前這副情景整的大腦當(dāng)機(jī)。西河偷偷觀察,發(fā)現(xiàn)他們一臉懵逼,正在悄悄對口型:

  咋回事兒?

  不知道。

  看小伙氣的不輕。

  估摸兩口子吵架了吧。

  瞅著也不像這人啊。

  嘶!就不興人旅游吵個假?

  不對啊,護(hù)士不是說他剛下飛機(jī)就暈了嗎?

  BCDE西河:……

  吉遙一筆一畫,在洗的有些發(fā)黃的床單上寫“人間蒸發(fā)”四個大字,寫完,手指,拳頭緊攥:“25畫——”

  昌云腦一抽,脫口而出:“27畫吧?”

  西河:“噗——”

  吉遙臉騰就紅了:“我說25畫!”

  昌云渾身一抖,更縮成一團(tuán),聲音抖得能掉出水來:“二十五二十五二十五——我數(shù)錯了!”

  “昌云!”

  “是!”

  場上局勢頓時失去控制!

  吉遙死死盯著她,目眥盡裂:“失聯(lián)好玩嗎?”明明是發(fā)火的人,喉嚨卻像灌了開水,脹成一團(tuán),險些發(fā)不出聲音。

  可就是這一聲突然的哽咽,令昌云數(shù)個小時做出的所有的建設(shè)分崩離析。

  “你知道我給你打了多少電話發(fā)了多少信息?你知道我他媽像個傻子一樣在房間里等了你多久?我以為你第二天就回來了,結(jié)果第三天第四天,第十天都過去了!張籍、桔梗,甚至你爸你媽都給我打電話,問我哎呀你去哪兒了?什么時候回杭州???什么時候有空回來陪爸媽吃個飯媽媽再也不罵你了好不好——”cosplay一樣結(jié)束模仿,吉遙冷漠一笑,盯著昌云停頓良久,好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眼角一顆眼淚掉下來的瞬間,她偏過頭去,伸手迅速抹干,看著窗外燦爛的太陽,側(cè)臉鑲上金邊。

  最后一句話說出時,吉遙嗓音破碎,氣管仿佛透了風(fēng):“昌云……這就是你要的安全感?”

  昌云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她像顆蘑菇般,頂著大大的腦袋,肩膀緊縮,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的沉默著。

  臨床的阿姨有些看不過去,準(zhǔn)備為昌云說兩句好話,結(jié)果被兒媳狠狠一瞪,立馬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縮回了病床。

  房里更靜了。窗邊削蘋果的姑娘硬著頭皮下兩刀,咵嚓咵嚓跟臺風(fēng)刮進(jìn)來了似的,差點(diǎn)沒起一身雞皮疙瘩。

  西河四下觀望,眼瞅著氛圍越走越偏,終于忍不住站出來貢獻(xiàn)一己之力,喉嚨剛剛準(zhǔn)備就緒,房門突然出現(xiàn)一道高光:“剛是不是你們這屋嚷嚷?”

  瞬間,屋里除了當(dāng)事人,其他所有都像老片子里聽了紅歌看到希望的紅軍戰(zhàn)士般鼓起胸膛,目光炯炯,盯住了門口的護(hù)士。

  “……都看著我看什么?”莫名其妙的往里走幾步,小護(hù)士雙手插兜,挨個掃視一番,眼神懷疑:“有什么問題嗎?剛誰嚷嚷?”

  “沒有啊。”西河無辜的攤攤手,微笑:“我們這屋很安靜,你剛也看見了?!?p>  “沒有?”小護(hù)士不信,又走近兩步,正好站在了吉遙床頭。

  狐疑的看看最可疑的吉遙跟昌云,兩個都低著頭不敢抬,跟犯了錯的小孩兒似的。本是掃一眼,結(jié)果愣一下,咻然定睛一看——“哎——你!”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小護(hù)士兩眼一瞪,直指著吉遙拔腿就去了。

  吉遙眼瞳一緊,眼睜睜看她怒氣沖沖地朝自己大步來,大腦第一時間急速運(yùn)轉(zhuǎn):那什么那什么在醫(yī)院大聲喧嘩是不是算違法亂紀(jì)會不會拘留啊啊啊啊啊——

  小護(hù)士來勢洶洶,驚的昌云也抬起頭來,不管三七二十一,下意識往前一跨,彎腰擋在吉遙面前;吉遙呢,也被唬的雙眼緊閉,嗖一下就躲在了昌云身后。

  小護(hù)士沖過去一把抓住吉遙,大喝一聲:“還躲?!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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