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吉遙討厭粉色。
好聽點說太嫩,不適合自己成熟的性格,難聽點說太!騷!包!
可她仍然一邊嫌棄著厭惡著喋喋不休著把腳塞進去,一邊心不甘情不愿的一步一步往昌云消失的方向挪。
拖鞋上大大的兔耳朵隨著他走動的每一步耷耷拉拉。
穿上這鞋,吉遙笨拙的像不會走路了一樣。
到地兒,昌云已經(jīng)在床上乖巧端莊的坐下。
吉遙撅著嘴探頭進來時,她還咧著嘴跟她招了招手,笑容憨憨:“快來快來!”然后撅著屁股拍拍一邊的醫(yī)療箱,笑嘻嘻的邀功請賞:“我都準(zhǔn)備好啦!我是不是很棒!”
真有點受不了顏色鮮明的昌云……吉遙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心底嘆息長長,可惜都是曇花一現(xiàn),明早一醒,酒氣一過,又是那個橫眉冷對的小姐姐。
……等等!
吉遙靈光一現(xiàn),猛地打個響指:為什么不拿手機記錄下來呢!于是,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般,吉遙像打了興奮劑一樣滿身找手機,嘿嘿嘿,一想到昌云第二天看見錄像后五彩紛呈的臉色,吉遙就覺得血液沸騰興奮到靈魂尖叫。
昌云睜著兩顆黑亮黑亮的大眼睛一路看著吉遙,看她惱羞頹喪,又看她死拍腦門著急忙慌,捂著嘴噗嗤一笑:“干嘛呀!頭上有蚊子嗎?”
吉遙壞笑著操縱手機,敷衍點頭:“是啊是啊好多蚊子。”
昌云一聽,純真驚訝的啊一聲,隨后開始滿身搜尋,看完胳膊看肚子,看完肚子看大腿,最后甚至連自己的腳趾頭縫都沒放過。
吉遙已經(jīng)開始錄像,屏幕里,昌云頂著張粉嫩嫩的臉蛋,紅潤嘴唇晶亮亮的嘟著,她一顆顆的腳趾頭掰,看一個念一句:“這里沒有?!痹倏匆活w,再說一句:“這里也沒有?!彼活w一顆腳趾頭的看過去,認(rèn)真到仿佛在做找茬的小游戲。
錄像的小紅點閃啊閃。
吉遙終于忍不住要在這段錄像里留下自己的蹤跡:“昌云?!彼炭〔唤膯尽?p> 床上數(shù)的正認(rèn)真的女人懵懵懂懂的抬起頭。
吉遙看著屏幕里傻里傻氣的昌云笑,故意逗她:“你干嘛呢?”
昌云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我在數(shù)數(shù)呀……”她腿盤著,兩只手一邊一個的抓著自己的腳,意識到剛才幼稚的動作被人看見,害羞的咬著嘴唇前后晃蕩,亮晶晶的眼睛下被臉頰拱出兩顆小臥蠶。
吉遙又問:“數(shù)什么呢?”
“唔……數(shù)我的腳趾頭,嘿嘿。”說完,大腳趾還應(yīng)景的翹一翹。
“嗯?數(shù)腳趾頭干嘛呀?”
“你說屋里有蚊子呀!”
“你在腳趾頭里找蚊子嗎?”
昌云用力的點頭,表情瞬間變的嫉惡如仇:“我小時候被咬過腳丫子!可癢了,撓都撓不著!”
“腳趾頭上怎么會有蚊子呢?腳不臭嗎?蚊子不怕臭嗎?”
“——不臭!才不臭嘞!我的小腳香香噠!”
“好好好,香香的。”吉遙忍不住露出慈母笑容,昌云頂著個毛茸茸的小寸頭,鼓著腮幫子玩弄自己的腳丫子,一臉認(rèn)真。沒忍住,伸手去揉揉:“怎么跟個小孩子一樣?!闭Z氣里都是寵愛。
昌云跟著吉遙的掌心晃,甚至還拄著腦袋蹭蹭她:“我的頭發(fā)長長了好多?!彼銎痤^對吉遙笑:“好像也長多不少,嘿嘿?!?p> 吉遙坐在她旁邊,對著手機里的小昌云笑得眉眼彎彎:“是嗎?那咱不留小寸頭了唄?”
“不要,你老是要笑話我!”
“那我以后不笑話你了,留著吧,長點好看。”
得了夸獎,昌云捂著臉靦腆:“是吧?今天厲訟也說我頭發(fā)長點好看嘞。”
吉遙:“……”
房里的燈色柔柔的,潔白,卻不慘淡,不撲人眼,也不泛灰色。昌云小小一團窩在床上,嘴里嘀嘀咕咕說著讓人聽不清的話,她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令人歡喜。
相識多年,卻第一次看她這副樣子,全身心的,撒嬌、依賴,喜形于色。剛剛哭過的臉上淚痕還沒擦凈,又因為一些小小事而笑得天真爛漫。
她來,她好像真的很開心。
吉遙感到一股淡淡的惆悵在胸腔里飄來飄去,沒一會兒,顯出些云遮霧繞的氣勢,厲訟兩個字,聯(lián)通那些烏七八糟的情緒暗點,竟也微不足道的被云霧吞沒了。
她溫柔地抓抓昌云短短絨絨的頭發(fā),在這座第一次到訪的城市和從未來過的房間里,感受著昌云的氣息,心底一派寧靜:“剛才哭什么?”她低聲問。
昌云垂著眼把玩腳趾,聞言氣哼哼的回:“你惹我生氣嘛?!?p> 吉遙深吸口氣,只覺一口大鍋從天而降:“我哪有惹你生氣——”
昌云低著頭,委委屈屈的,像受傷的小動物一樣,嗚咽著打斷她:“可我很想你啊,誰知道你一來就說我?!?p> 吉遙心里好憋屈,忍不住小聲辯解說:“我哪有說你啊,我也開心啊,我那不是不會表達嗎……”
昌云一聽,眼眶瞬間紅了:“我怎么知道你想表達什么嘛!厲訟就是路過給我送個禮物,吃飯也是張籍要去的,你也經(jīng)常跟朋友去吃飯,我有說過什么嗎?我看見你來了開心的都要跳起來了,下車的時候還差點摔了一跤,結(jié)果剛見面你就冷冰冰的嫌棄我,我心里不難受嗎?”
鼻子里溫?zé)嵋粓F,吉遙被吵的亂糟糟的,她手足無措的解釋:“我沒有嫌棄你?。∥揖褪?、就是——等久了有點上頭——又見你大半夜喝成這樣……這不是擔(dān)心嗎,話說重了……”結(jié)果說著說著感覺:怎么好像真是我的不是呢?
沉默片刻。敗了,她這爛到泥里的語言表達水平,沒救了。于是干脆握著昌云的手,坐在床邊深深鞠躬,虔誠許諾:“我錯了,以后昌云小姐姐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一切向大哥看齊,大哥讓我往哪走我就往哪走,大哥讓我去吃——呸……”
昌云破涕為笑,伸手推她,小聲罵:“不正經(jīng)?!?p> 吉遙吭吭唧唧的歪過去又倒回來,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賣慘的機會:“我今天淋雨挨凍被狗追,可慘了?!?p> 昌云小聲驚呼:“你被狗追了!被咬了嗎?”
“沒——嘶!被狗咬了我還能坐在這兒跟你一起打蚊子嗎?”
一聽蚊子,昌云立馬又要開始掰腳趾,吉遙眼疾手快的伸手制止,結(jié)果剛抓上她的手,臉色頓時色彩繽紛:“臥槽……”
昌云:“咋啦?”
吉遙立馬機械一笑,昧著良心回:“沒事,香香的,呵……香香的?!蔽逦蛾愲s的低頭,昌云小小嫩嫩的雙手被自己抓著,像一只雪白的小肉鳥。
“……哎呀!”吉遙傻楞幾秒,突然又一巴掌拍在腦門上:“上藥上藥!居然把這事兒給忘了!”
昌云正翹著腳丫子玩耍:“還好,已經(jīng)不疼了。”
吉遙翻過昌云的手,幾道刮楞,深一點的冒了血絲,摻著幾粒小小砂。她嘆口氣,打開醫(yī)藥箱翻找酒精和棉簽,嘴上叮囑:“小心一點啊,老是冒冒失失的?!?p> “天太黑,沒注意。”
“還好意思講,天太黑更應(yīng)該看路,真不知道你在外面這幾年都是怎么過的?!甭裉瓋删洌b隨意一看,小小一只醫(yī)藥箱除了常規(guī)藥品外還有很多健胃消食片和蒙脫石散。沉默了會兒,她邊拿酒精和棉球,邊隨意問:“還總是拉肚子嗎?”
昌云低著頭,聲音里一片歲月靜好:“還好,我后來都走養(yǎng)生路線了?!?p> 吉遙像聽了鬼話,勾唇笑她:“養(yǎng)生嗎?也不知道是誰每天晚上吃燒烤?”
“我哪有每天吃???”
“差不多啊,一周兩三次,跟普通人比起來頻率是不是很高?”
昌云嘟嘟囔囔的反駁:“我不就吃一點羊肉串嗎……”
“雞翅嘞?羊筋嘞?還有那些什么——”
“唉喲,我那不是因為開心嗎……”
“開心啥啊你天天都開心啊——”
昌云重又低下頭,小聲說:“跟你待在一起,就是開心啊……”
“……”
昌云聲音很小,卻足夠人聽清。誰能抵擋一向冷冰冰的人突然溫柔的表白呢,起碼吉遙不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并延續(xù)自己慣常的作風(fēng)渾科打茬的帶過。
她手上的動作停下來,遲鈍的盯著昌云破了皮的手發(fā)了好一會兒的楞,終忍不住抬頭看她。
今晚剛見面時昌云說她沒醉,她心里清楚,昌云酒量不錯,酒品也好,真喝醉了會很乖巧,要么睡覺,要么沉默,和誰都不說話。她今晚這幅狀態(tài),是喝多了再遇上興奮情緒產(chǎn)生的化學(xué)作用。
吉遙不知道該說什么,屋外的雨像下進她心里,雨絲如毛漫天而落,撓人癢,又抓不著。
眼里過出昌云亮晶晶的眼淚,從認(rèn)識到現(xiàn)在,少見昌云哭,可她每次哭,總跟自己有點關(guān)系。
重遇后,昌云變了很多。以前她心里一有不痛快一定得跟自己說,不然會讓她越來越不痛快,最后火山大爆發(fā)。可她現(xiàn)在很少說,也很少問,除去工作她很少對自己發(fā)脾氣,大多時候她會把情緒悶在心里,要么發(fā)呆、聽音樂,要么一個人看劇和散步。
有時候她會覺得昌云的生活太過平淡和枯燥,她也曾經(jīng)邀請她:“我和朋友出去吃飯,你想一起來嗎?”昌云最初很開心,她跑進房間找衣服,肉眼可見的欣喜和期待,結(jié)果不一會兒,又眉眼低落的走出來,趴在門框上看她,猶猶豫豫的說:“還是算了吧,我怕我去了冷場,你好好玩吧。”
吉遙毫無辦法。她不懂,昌云到底想還是不想。她也不敢再問,因為她不知道昌云會不會無奈答應(yīng),最后到場又玩的不太開心。
她總是很少拒絕她。其實這樣不好。吉遙擔(dān)心自己被她縱容成癮,也怕她內(nèi)心脆弱,而自己神經(jīng)大條,偶爾無知無覺,卻帶給了她傷害。
昌云露出純情天真的笑容,眼底亮晶晶的看著吉遙,問:“你怎么突然想來看我?”
吉遙別扭的低下頭,腦子有些當(dāng)機,昌云一問,腦中自然而然的浮現(xiàn)出出發(fā)前的情景:“我想她現(xiàn)在一定忙的焦頭爛額,我想,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想見到你?!?p> “說啊說啊,是不是因為你想我啦!”
吉遙頭皮一緊,幾乎是應(yīng)激一般彈起身子,紅著臉大叫:“沒有沒有,我想你干什么,你不在沒人管我沒人罵我,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哦?!?p> 窗關(guān)著,晚風(fēng)明明刮不進來。昌云眼底的光卻漸漸散了。
默了會兒,她安靜的笑笑,問:“那你還來看我干嘛?受虐狂嗎?!?p> 吉遙紅著臉打別扭:“那不是桔梗老是嚷著問你下落,我發(fā)信息你又不回,她就說讓我來找你?!?p> “……哦?!?p> 這回,所有的光都散了。
吉遙卻又像想起什么開心的事般,興沖沖的說:“桔梗和萱草把他們這周的假期都給了我,我可以在這里待好幾天!哎,你準(zhǔn)備帶我去哪里轉(zhuǎn)轉(zhuǎn)?玄武湖?明孝陵?”
昌云卻自始至終低著頭,再沒說一句話。
吉遙神經(jīng)大條,顧自展望著美好假期。她喋喋不休,興趣盎然,昌云卻一再沉默,偶爾應(yīng)和兩聲,不起波瀾。
她眼底,失落、困頓,帶一點自嘲的笑意和無奈。
吉遙當(dāng)她酒意上頭,問:“困了嗎?睡吧?”
昌云點頭,站起來,掀起被子,動作緩慢的躺進去。
吉遙趴在她床邊,樂呵呵的問:“明早幾點出發(fā)?”
昌云閉上眼睛,拿手蓋住臉:“……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