峣玉,21歲,死于冬夜里的一場大火。
兇險來的太快,未給她留一絲生的希望。
熊熊大火已無法壓制,一陣陣熱烈的火焰圍著她狂肆起舞,寒凜的夜風(fēng)仍然添油加醋地襲來,她只覺渾身鋪天蓋地的灼燒。
偏是那夜,城中下起了當(dāng)年第一場雪,那抹溫柔的白還未來得及溶于夜色,便在漫天紅光中失去了蹤影。
雙親早逝,她寄人籬下活了多年,如今輪到自己,心底說不出是哀傷還是解脫。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緩緩閉上了一雙渾濁的眼睛。
若再有來世,她定要傾盡所能快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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峣玉睜開沉重的眼皮,從一片混沌夢境中醒來。她一度以為自己成了瞎子,拼命眨眼,但周圍依舊黑地伸手不見五指。
如此沉悶窒息的黑色,莫非靈魂已來了陰曹地府?可即便死后被捉來地獄,前頭好歹也得布幾團(tuán)冥火引路吧,不然她一只孤零零的游魂,怎知去何處投胎?
“有人嗎?喂——”,峣玉扯著嗓子嚎叫的聲音刺透黑暗,卻無人應(yīng)答。
她強(qiáng)摁住那顆驚悸不安的心,胡亂摸尋到一扇木頭門,“砰咚”一聲,喘著大氣撲了出去。
依稀的月光籠罩著一望無際的夜色,峣玉身上聚攏了幾分寒氣,她抱臂胸前,迫使自己探出脖子環(huán)視了周遭一圈。
眼前是一處空敞的院子,邊緣扎著一圈不算低矮的竹籬欄。夜風(fēng)挾了灰白的霧氣奮勇而來,欲將唯一一個活人衣衫卷了去。
她又往前走了走,一抬頭,差點被嚇得半死。
被灰霧包裹的妖怪般的樹影,立在望眼能及之地,月光透入高聳的樹林,被切割成一根根窄細(xì)的朦朧光束,在淡霧中更顯得古怪。寒風(fēng)從四面而來,一路匯聚成勢,她只覺肌骨似生了冰,不由將身體蜷成一團(tuán),死死盯著那巨大樹影。
地獄里要竄到天上的樹她見到了,那陰差和孟婆呢?
峣玉盯著自己光溜溜的雙腳,猝然一拍腦門,雙手朝身上撲棱去,扯開勉強(qiáng)可稱為衣裳的布料,露出鎖骨處的一大片肌膚。
月光沁于其上,肌膚玉色光澤,未見一處傷痕。別說是皮膚了,連頭發(fā)都健在,正長度驚人的耷拉在腳邊。
凜冽的風(fēng)又“結(jié)伴”刮來,她再無法忍受,哭訴著臉,“哇”地起身,入門,揣門。她亂沖一氣,只聽一陣“咣當(dāng)”“劈啪”,好不容易摸見散發(fā)溫氣的床,便急吼吼爬了上去,將腦袋縮入手感奇怪的衣料中,闔上眼睛,逼迫自己腦袋空空。
懇求諸位鬼神大人,今夜千萬勿來抓她,否則這搖搖欲墜的魂魄真被嚇飛了,就沒得投胎了。
一番忐忑戰(zhàn)兢,要死要活后,峣玉睡著了,中途倒還算安穩(wěn),但是她隱約感知自己虛無地飄在空中,拼命想爬上一具身軀。
再一次從混沌中醒來,她揉了揉眼皮,右腳憑慣性探尋自己的拖鞋,卻猛地一個顛撲,栽在了地上,然后瞪著渾圓的眼瞳,再次“哇”叫著沖了出去。
眼前果真是竄到天上去的不知名樹,樹色異常濃綠,甚至比純綠的彩繪筆還要鮮妍幾分。風(fēng)失去了昨夜的狂勁,正軟綿綿地吹來,攜著清凈的空氣,讓一大早心驚肉跳的峣玉緩緩寧下神來。
她品嘗了幾口鮮氧,回屋欲偷一身衣裳。裹身的灰衫本就破爛,又因她昨夜蠻力,此刻就像一條條爛麻布拂蕩在身上。
峣玉回到屋里,皺眉將窗前遮光的草簾子拉下,頓時陽光鋪滿屋舍,她興奮探出頭去,轉(zhuǎn)動靈活的脖子?xùn)|瞧西瞧。
遠(yuǎn)處綠樹清風(fēng),眼下花草搖曳,倒是個好地方。
她笑著縮回腦袋,一轉(zhuǎn)身卻傻眼了,眼睛如被膠水定住,死死盯著那石頭床。那上面鋪著許多詭異的皮子,表面是她睡覺時壓下的凹面。
她顫顫巍巍地覆手上去,將那堆皮子翻開盡現(xiàn),紅狐貍、白紋虎、長毛灰狼,剩下的她也認(rèn)不出誰是誰。她抓起那張狐貍皮,想好好端詳一下她夜里的保命物,卻發(fā)現(xiàn)那狐貍分剝異常完整,無眼的狐面竟似在笑,頓時后脊一陣發(fā)涼。
而更要命的是,她睡著的石頭床竟是正方形?
小院被怪樹環(huán)于正中,屋子規(guī)整四方,竟連供人睡覺的地方也是,像人為擺出的完美“回”字。天圓地方,人凌駕于百獸之上,成為獻(xiàn)給上天最杰出的祭品。時辰一到,便會抽干她身體里最后一滴血。
血液驟然沖頂,峣玉終于確認(rèn)——她不僅沒死,還誤入了一個詭譎之境。
若非她猜錯,她身上這具身軀,定然也不是原身。單是那頭飄逸的長發(fā),便是萬萬不可能,何況她身軀早被大火燒焦,怎能完好無損?
到底是哪位好心大神,將她這一只孤魂野鬼強(qiáng)塞入別人的身子里?她真心謝過其八輩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