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眼珠

　　“莫大哥你終于醒了！”

　　不算清亮的少年音，莫讓坐起身看去，是蔡嵐。

　　這個沉穩(wěn)的少年此時面色蒼白，眼神里的精光渙散，剛剛應(yīng)該是還在打坐調(diào)息，一時間連氣息都還不平穩(wěn)，但他的眼神熱誠更勝以往。

　　“少俠怎地叫我大哥起來了？”莫讓瞇著眼調(diào)侃。

　　蔡嵐見他眼里卻沒有歡喜的顏色，一張嘴囁嚅不已，道謝的話一時竟說不出口。

　　就聽得莫讓再道：“既然念我年長救了你，叫聲大哥也沒錯的?！?p>　　蔡嵐覺得此時莫大哥的表情并不是開心，暗自思索自己是不是哪一處做錯了。

　　從狼口逃生到帶領(lǐng)大家進(jìn)入村莊整頓，他雖在剛開始覺得這村子有古怪，可也不認(rèn)為在野外修整是良策，若是又遇上那般巨狼，他們也只有死路一條。

　　“敢問莫大哥，我有何處做錯了嗎？”蔡嵐心里已經(jīng)覺得不妙，果然。

　　“你要是認(rèn)我做大哥的話就不該把大哥帶到這種地方……”

　　“才出狼口又進(jìn)鬼窟……”莫讓用技能掃視四周，深紅色光芒埋在眼仁深處，濃郁到黑色的鬼氣幾乎把剛剛才感覺到的光明淹沒。

　　真·兩眼一黑。

　　“此處不是生人能進(jìn)的，我們趁現(xiàn)在……”

　　“吱呀”

　　莫讓還沒說完，房門就被輕輕推開，發(fā)出陳年老舊的呻吟，一抹水洗艾綠的裙擺搖曳如水。

　　進(jìn)來的是個身量高挑的女子，素白的手托著個紅紋瓷碗，膚白如雪，絳唇含珠，并不是多少花容月貌的驚艷，卻也是山月清新的回響，她青絲盤起，上插一段荊釵，身上艾綠羅裙略微褪色，只站在那里就能讓人如撲火飛蛾。

　　莫讓沒再開口，看了她一眼，從女子有些呆滯的雙眼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下沉吟。

　　還沒動作，就見陸靈千已經(jīng)站起，走向那孕婦，“夫人身子不便，不要為我們操心太多才好。”

　　她趕緊上前幫孕婦拿著大碗，只見那碗里油光光一片，竟是一大碗雞湯燴面，嫩肉和青菜色澤鮮明，香氣撲鼻，一眼看去就讓人胃口大開。

　　孟句一邊看著已經(jīng)情不自禁開始咽了咽口水，他們十幾天舟馬勞頓，路上吃的都是毫無口味的干糧，哪里見過這般厚味。

　　“夫人多謝了。”孟句趕緊道謝，圓臉上一雙大眼笑擠成了線，右手勾著碗底，生怕謝得晚了雞湯面就沒了。

　　“這怎么好意思呢.......”

　　“少俠拿著吧，我們這些農(nóng)家婦也就做飯能看了，想讓少俠們嘗嘗手藝。”少婦明眸皓齒，抬手掩住自己微小露出的細(xì)細(xì)白牙。

　　“那就謝過夫人了”

　　只有蔡嵐一個人謹(jǐn)慎地站在那里，皺眉思索莫讓說的那句話，越想越覺得膽戰(zhàn)心驚，恨不得趕緊拉上眾人離開這個地方。

　　而那碗田家美食，珍饈厚味，在莫讓的眼里卻是另一番景象。

　　——那破舊的紅紋大碗里，盛滿了濃稠骯臟的污血，而污血中，正有無數(shù)眼珠靈活轉(zhuǎn)動著，細(xì)微血管在紅色和黑色的眼珠上爬行、鼓動，這些眼珠的視線遍布全屋，監(jiān)視著屋里的所有人。

　　骯臟，詭異......

　　莫讓有點(diǎn)犯惡心，慶幸自己繼承了地獄的記憶后心理承受力強(qiáng)大了不少，不至于當(dāng)場吐出來或是嚇成狗。

　　趁著眼珠沒發(fā)現(xiàn)之前莫讓移開視線，注意到少婦身后還跟進(jìn)來一個形容佝僂的老者，這老者應(yīng)該是個德高望重的，至少生前是，一張臉滿是皺紋卻永遠(yuǎn)掛著慈祥威嚴(yán)的微笑，比起少婦那張精致而卻呆滯如木偶的臉來更能讓人有安全感。

　　“村長，您怎么也來了？”陸靈千一雙忽靈靈的大眼瞪得老大，看起來應(yīng)該是很親近這名老者。

　　“哈，老翁來看看少俠們住的慣不慣這老房子，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不要跟我們客氣。”老者摸著自己的胡子，一雙眼里滿是笑意。

　　“住得慣，住得慣.......”身旁的孟句趕忙解釋：“這是我們這些日子住過最好的房子了，謝過村長了！”

　　“對對，我也是想這么說的。”陸靈千摸摸自己的頭，沒有斗笠遮擋的臉小而精致，她這一笑又透出點(diǎn)少女的嬌憨。

　　老者笑了笑，朝后頭喊了一聲：“萬石，快進(jìn)來吧?！本鸵娨桓叽髲?qiáng)壯的男子推門進(jìn)來，他一張四四方方的臉憨厚樸實(shí)，身上衣服破舊但也算干凈，此時手里捧著個大水盆，爽朗道：“這屋子還是太小了，俺都怕擠著少俠！”

　　“哪里，大石哥趕緊進(jìn)來吧。”

　　那“萬石”進(jìn)來后“乓鐺”水盆就放架子上了，少婦那碗雞湯面也安靜放在桌上。

　　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個不停。

　　莫讓一笑，看來也是個熊孩子們熟悉的“人”了，這些鬼的戲是真的多。

　　這一笑正好讓村長把目光放到他身上。

　　“還沒跟少俠您打過招呼，敢問這位少俠怎么稱呼？”

　　“他姓莫，我們叫莫大哥的。”

　　蔡嵐站到莫讓身邊，這個位置正好離他的佩劍最近。

　　“這般，我就叫莫大俠了。”老者哈哈一笑，“既然莫大俠已經(jīng)醒了，我們更該一起慶賀一下了！今個兒正巧是我們村的祭祀日，村里的小孩兒最是向往俠客，可否請各位少俠多少給我們講講路上奇遇什么，哄哄那群小孩兒便好?！?p>　　孟句正要答應(yīng)，就聽見蔡嵐師兄咳嗽了兩聲。

　　“先謝過村長厚愛，我等江湖人士能遇見村長這般熱情好客實(shí)在是我輩幸事！”蔡嵐對村長抱拳，“我受傷未愈，還需兄弟幾個照顧，實(shí)在是難言出口?！?p>　　陸靈千本也想答應(yīng)的，但一想到師兄受傷，就什么心情都沒有了，也開口謝絕了村長的邀請，眼神擔(dān)憂地看著床邊沉穩(wěn)的少年。

　　孟句不傻，看了幾個人的氣氛之后也是選擇留下來。

　　“那........好吧?！蹦尶匆姶彘L的眼睛里劃過一絲惱羞成怒，卻被老者掩飾的很好，轉(zhuǎn)瞬而逝，“請諸位少俠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事情喚我等就好。”

　　說完，就帶著少婦和高大男子一起出去。

　　那少婦走前看了莫讓一眼，卻見對方一臉發(fā)自內(nèi)心的和善笑容，也就不再多想。

　　門合上的那一刻。

　　莫讓看著桌子上的那碗眼珠子，知道自己今晚，將會十足的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