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夜色仿佛又加深了一絲,不羈山上的霧氣又加重了一點。
更深露重,某人的心思反倒狂躁不安起來。想來平日里從容不迫的慕子羨如今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他轉過的圈都能夠形成一圈圈旋渦了。
明明他家的小狐貍連這不羈山都沒有走出去,他便擔心得不知所措。索性微微泛著碧波的美眸一挑,心想:不行,我還是去看看吧!
慕子羨修長的雙腿剛剛邁出,便望見不遠處映現(xiàn)的三只身影,尤是紅狐那絨毛葳蕤的豐態(tài)模樣,是有狐和風信子他們沒錯了。子羨僅僅是瞧著了有狐的身影便激動的倒吸了口氣,仿佛懸在嗓子眼里的心終于落回了肚子里。
只是,為什么,她躺在他的懷里。
當慕子羨看到有狐被風信子抱在懷里的那一刻,不知為何,他那鐫刻的額骨上擠出一抹稚嫩的褶皺,隨即剛剛舒展的面容也再次凝重起來,闊步迎上前去。
“大師兄!”
風信子連忙向慕子羨問候。
慕子羨嘴角微微撤開,點頭應下,但這眼神卻停留在風信子懷里的有狐身上,“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還有,為什么抱著她回來?三歲小孩子嗎?還要撒嬌讓人抱嗎?”
慕子羨說這話的時候倒是沒有怒氣,只是這生硬的語氣屬實令人畏懼。那么對于有狐來說就是敬畏與寒心。一日里,她已經被訓了兩次了。都是被他最愛的師父。
“師兄,你放我下來吧!”有狐沒有回答,原本還有所期待的眸子現(xiàn)在也變得異常的平靜,這么成熟的眼神還是她跟隨子羨以后第一次表現(xiàn)出來。
風信子不敢多言,只好小心地將有狐放下。
“對不起師父。下次會快一些回家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庇泻还策B說了三聲對不起,臉色虛弱慘白地像一張紙一般接連不斷地道歉,仿佛是有意將今日所有的歉意都一股腦地傾訴出來了。
隨后,見她動作輕微地低頭向風信子致謝,又轉身深深鞠躬向慕子羨問好,最后,未有只言片語竟然安安靜靜、唯唯諾諾地捂著肚子向房間內走去了。
紅狐仿佛也感受到了這凝重的氣氛,靈動的大眼睛左擺擺,又右瞅瞅,終于也隨著有狐進屋了。
望著有狐落寞的背影慕子羨沒有一絲指責,因為他慌了。他,其實,并沒有想要兇她。相反,他很擔心她。他本想著,她回來以后一定要摸摸她的頭,平緩她白日里受的委屈。只是,剛剛的一剎那,他怎么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發(fā)火了呢?
慕子羨在風信子面前極力克制自己現(xiàn)在內心的焦慮,但是緊蹙的眉頭卻還是讓他看起來與平時不大一樣。
“大師兄,有狐她突然腹痛不止。雖然我并沒有帶她進入窯洞,但大概是窯洞附近極寒她著涼了。所以我就抱...”
“她著涼了?”
慕子羨瞪大眼睛問道,他那本就狹長的眼睛極力一睜顯得更加富有神韻。
“大...大概是吧?!憋L信子如漆的眸子一驚閃過一絲疑慮。大約有個幾百年他沒有見過慕子羨如此失控的表情了。
慕子羨透過風信子的神色仿佛也有所察覺,于是別扭地扯了扯長襟,交代到,“今日辛苦了,廚房里我給你們燉了生姜畢澄茄。喝完早點回去休息。”
風信子聽后難得一笑,淡淡地說了句,“謝謝大師兄。晚安?!彪S后便作揖深深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
待風信子離開后,慕子羨的心里便更不是滋味了。難以抑制地想著,白日里他沒能護住她,讓她受了委屈,晚上回來他又兇了她,她且生著病。再加上有狐還是小孩子的脾性,難免認為他是實心實意地那么處置她。如此一來他不知道這小丫頭現(xiàn)在心里該有多么難受。
雖然他是師父,雖然他被人尊崇,但是最后慕子羨還是踏著步子走上臺階,提起衣袖輕輕地扣了兩聲門,怯怯地問道,“阿狐,睡了嗎?”
慕子羨的聲音本就充滿了磁性,如今再低沉一些,更讓人覺得好聽。但是有狐現(xiàn)如今窩在被窩里,即便裹著被子卻依舊渾身顫抖,額頭上還冒著虛汗,所以即便慕子羨叫了她兩聲,她都沒有答應。
他猜她生氣了。
事實上卻是,有狐明明已經痛得眼淚在眼圈里打轉,卻還是硬著頭皮強顏歡笑。
因為紅狐一直蹲在她的身邊望著她,若是她哭了,她知道紅狐一定會像以往一樣心急如焚又不知所措地擔心她,急著在原地打轉。二來,她雖然心寒但是卻沒有責怪慕子羨。畢竟對于有狐來說,慕子羨對她的好是意外之喜,她從不奢求更多,當然少一點也就沒關系了。不過有狐是在乎慕子羨的。她對他的好只會多不會少,且會越來越多。
所以有狐害怕若是應了慕子羨的呼聲,她那虛弱的聲音也惹得慕子羨心急。如此一來,她想倒不如她裝睡來得好些。有些疼痛,她是可以自己熬過來的。
伴著山上窸窸窣窣的蛙聲、蟋蟀聲、知了聲,野獸們的鼾聲,夜間某花綻放的吐蕊聲,慕子羨修長的手臂拄著鬢角就這么一直在梧桐樹下的石椅上守著。
而有狐,在屋內咬著牙,攥著被角,切實地感受著額角漸漸滲出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