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9年,夏,君士坦丁堡。
刺眼的陽光從東羅馬宮廷的馬賽克彩色玻璃窗中照下,被肢解成了斑駁的碎影,投在宮殿一側(cè)的地面上,頗有種落葉紛紛之感。
偌大的王宮內(nèi),卻十分寂靜。
沒有侍衛(wèi),沒有侍女,沒有大臣。只有一個坐在普通椅子上,也沒有帶著帝冠冠冕的皇帝——阿萊克修斯。
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將從側(cè)門恭敬地走進,他沒有身著戎裝,穿的是常服,這便是約安尼斯·康特羅夫卡。
“不必拘謹,不必拘謹?!卑⑷R克修斯開口說了話,“約安尼斯。這幾天你在那么多正式場合出席,還和約翰在酒桌上談笑風生的,怎么現(xiàn)在謹慎起來了?放開一些。”
“同陛下單獨會見,惶恐之至。既然陛下如此慷慨,那就恕臣失禮了。”約安尼斯說著,輕輕走了過來,拉過一個椅子,緩緩坐下。
阿萊克修斯說“已經(jīng)看到你遞交的辭呈了。我嘛,也不打算再強人所難讓你再披甲上陣了。你推辭受封任何爵位,我就給你在潘普頓區(qū)劃了一個莊園,希望為帝國兢兢業(yè)業(yè)了一生的你能安度這來之不易的時光吧。”
“謝陛下。如此厚禮,老臣定終身難忘。”約安尼斯說。
“不過,還有一個小工作希望你能做一下。它不累,但是需要用心?!卑⑷R克修斯講著。
約安尼斯稍稍抬起了頭。
阿萊克修斯繼續(xù)說:“約翰·科穆寧,帝國的繼承人,我的兒子。他現(xiàn)在十二歲,正是學習知識的好時候?,F(xiàn)在給他安排的老師只有一個,我不希望他的壓力太大。但是巴爾干和小亞細亞著實風云變幻,作為君主有一樣東西是不可以不學的,我就是因為這方面的不足,在和諾曼人、突厥人的交鋒中吃了不少虧。約安尼斯,我想你應該知道?!?p> “軍事才能。”約安尼斯肯定地答。
“對的?!卑⑷R克修斯點頭,“屆時,他可能會比較多的來打擾你,向你請教軍略方面的問題。這小子長得很丑,但待人謙遜有禮,是個討喜的孩子。還希望你能對他有耐心一些,把他培養(yǎng)成在行軍打仗方面的可用之才,讓羅馬在以后的時日能抵御四方外敵。”
“皇上所托如此重任,不敢懈怠。老臣必將與皇子畢生所學?!奔s安尼斯言。
“好?!卑⑷R克修斯簡單地回。
約安尼斯走出了宮殿。
陽光依然很大,火辣辣地照在約安尼斯的白頭發(fā)上,可約安尼斯卻覺得這光芒很和煦。
約安尼斯的故事結(jié)束了。
而他的一些東西,延續(xù)到了東羅馬紫色宮殿中出生的帝王之子身上。
視角轉(zhuǎn)回耶路撒冷,告別了第一次東征出生入死的戰(zhàn)友們的卡爾,正在雅法的港口等待著。
剛剛成為耶路撒冷王國之主的卡爾·維特爾斯巴赫身邊的騎士大都選擇回到了巴伐利亞,他的身邊只有千余名后續(xù)前來要保衛(wèi)圣地安全的日耳曼騎士,他們之中的大多數(shù)雖然也算是自幼歷練的騎士,可要比起從第一次東征的血海中走來的戰(zhàn)士,這些新騎士還是遜色了不少。耶路撒冷王國東、南兩面都被伊教徒包圍著,卡爾還需要把這些為數(shù)不多的騎士分散到各個地方的堡壘衛(wèi)戍。
正因為如此,卡爾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那批貴族們。他們是之前的戰(zhàn)友推舉來的親人,在之后要成為卡爾的封臣,與之一同拱衛(wèi)圣地。
半個時辰后,一艘大船進入了雅法的港灣。
伴隨著木船靠岸打開各處隔板的嘎嘎吱吱的響聲,從船上率先走下的,是兩名全副武裝的法蘭西騎士,他們皆身著白色般的華麗板甲,在日光照耀下顯得格外耀眼,卡爾與之相比,反倒有些相形見絀了。
卡爾被這炫目的反光刺得有些迷糊,他瞇起了眼睛。
其中一個板甲正胸前覆蓋著紅色十字紋章的騎士摘下頭盔,和另一位騎士單膝跪了下來。
那個騎士把頭正對著卡爾,開始了他自信的發(fā)言:“圣墓守護者殿下,很高興能在基督的土地上見到您。我是圣殿騎士團團長讓·德·諾曼底,諾曼底公爵的兒子,受威尼斯共和國推薦成為新成立的神圣的圣殿騎士團團長。我的家族中的名下領地不少,有英格蘭王國、諾曼底公國、魯昂伯爵領等等,和您的維特爾斯巴赫家族比起來是一點不遜色。我現(xiàn)在和以后都將是基督教圣地的忠實衛(wèi)道士,必將成為您身邊可以信賴的伙伴?!?p> 這一串連珠炮似的自我介紹讓卡爾十分汗顏,他出于禮貌,連連點頭贊揚,但看著讓這白白凈凈的臉龐,他問了一下:“讓團長,你看起來很年輕???”
“我出生于1080年二月十五日,雖然十分年輕,但我和我的騎士們都是一往無前的勇士。”讓答。
“嗯嗯……”卡爾說,“這是好的,在東征之的隊伍中的親王也有不少和你一樣同齡的年輕人,相信你必大有作為?!?p> 卡爾再看向另一位騎士,他胸前的盔甲上紋的是圣約翰的旗幟,想必這就是醫(yī)院騎士團的團長了,卡爾問:“那么,這位呢?”
另一個騎士也摘下他的頭盔,露出他小麥色的臉龐,然后開了口:“我是那不勒斯的羅貝爾·歐特維爾,族弟彼垂得在東征路上英勇奮戰(zhàn),榮升天國,與上帝圣靈共飲仙露瓊漿。故我蒙幸受教皇推舉,受命醫(yī)院騎士團大團長之職位,來至圣地救助死傷?!?p> “彼垂得的族人啊,歡迎歡迎!希望您可以繼承族人的遺志,幫扶朝圣者,拱衛(wèi)圣地?!笨栃χc起了頭,“耶路撒冷城內(nèi)已劃定好給騎士團的駐地,伯利恒大教堂也可供兩位團長當作騎士團的總部,王國各地也可供騎士團自由建造堡壘。那么,詳細情況之后再談,我十分期待兩位還有各自騎士團能提供的戰(zhàn)力。”
幾天后,讓和羅貝爾來到耶路撒冷,在卡爾的陪同注目下在伯利恒大教堂親手升起了兩個騎士團的戰(zhàn)旗,這昭告著圣殿騎士團和醫(yī)院騎士團的正式成立。
在此期間,東羅馬方面和康拉德推舉的兩位貴族:迪奧尼修斯·斯克勒洛斯和布爾夏德·符登堡也前往耶路撒冷覲見了卡爾,卡爾分別任命他們?yōu)榈睦璨ɡ锊艉桶矖l克公爵,耶路撒冷王國的兩個衛(wèi)戍國的黎波里伯國和安條克公國就此建立起來,十字軍國家的防衛(wèi)體系就此初步形成。
最后一個預定要建立的十字軍國家應位于埃德薩,埃德薩目前還在亞美尼亞領主托羅斯的控制中,卡爾和約安尼斯曾經(jīng)約定時候到了就可以共同出兵奪取該地。但也正因如此,成為埃德薩的領主絕不是一個好選擇,更何況埃德薩的土地大部分屬于山地,比的黎波里和安條克更難管控油水也更少。
瓦拉幾亞公爵約翰推薦了比他小幾歲的遠房表親,克羅地亞人克勞迪婭·德拉馬克前往耶路撒冷覲見卡爾。約翰選擇克勞迪婭前來受封理由很簡單:他小時候和克勞迪婭玩得好。于是克勞迪婭就喜滋滋的出發(fā)前往中東了,即使在中世紀讓一個如此年輕的女性成為貴族一定會招來非議。而這事情約翰完全沒有提前告訴卡爾。
在亞得里亞海時,克勞迪婭的船遭到了風暴襲擊,不得不停靠在意大利一段時間,這讓她比其他前往耶路撒冷的貴族晚了一步。
最后一個貴族遲遲沒有到來,卡爾安置好其他十字軍國家領主的事情后便再度前往雅法等待??藙诘蠇I于八月底到達,她上岸后便直奔卡爾在雅法的宅邸。
克勞迪婭拜訪卡爾的那天,卡爾剛好去教堂做完彌撒回來,沒帶侍從,穿著非常樸素的袍子,臉上好似蒙了一層土灰,跟鄉(xiāng)下的農(nóng)民似的。當卡爾回宅邸時,剛好撞見了來敲門的克勞迪婭,克勞迪婭完全沒有認出卡爾。
“這位女士,你是……”卡爾打量著克勞迪婭。
“喔?你是卡爾殿下的教士嗎?我叫克勞迪婭,是瓦拉幾亞公爵的親戚,來打擾圣墓守護者了。你知道他在哪嗎?”克勞迪婭抬頭看著卡爾說。
克勞迪婭一轉(zhuǎn)身子,香郁的一股粉胭味就濃濃地散了出來,這味道對異性或許很有吸引力,但卡爾用牙齒咬了咬嘴唇,心想:
“太熏了!”
克勞迪婭沒有認出卡爾,卡爾沒表明身份。他再定睛細看克勞迪婭,這是個生得十分可愛的女孩。她稍有些矮,眼睛靈動可人,眉毛輕挑而格外好看,一幅稚氣未脫的模樣,讓人感受不到絲毫的厭惡。
然而下一刻,卡爾就感受到了些許不快。
“教士,你是啞巴?說話!”克勞迪婭歪著臉問。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我走神了。”卡爾用袍子點點腦袋,“尊敬的女士,圣墓守護者或許在家,您可以敲門看看?!?p> “已經(jīng)敲過了?!笨藙诘蠇I答,“卡爾要是不在的話,我就得改天拜訪了。你怎么連這個也不知道?那你站在這里干嘛?”
突然,門打開了。
“你好,女孩,敲門的是你嗎?這里是卡爾大人的宅邸,不要惡作劇哦。如果有事的話,請問你找誰呢?”艾瑪麗開門,對著比她矮半個頭的克勞迪婭問。
“怎么會有阿拉伯人的?這也就算了,說話還一口塑料味……”克勞迪婭不屑。
“哎呀,卡爾大人,您彌撒回來了?怎么連侍衛(wèi)也不帶,太危險了……”艾瑪麗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卡爾,輕輕說。
剎那間,克勞迪婭那嬌小的身軀顫抖了一下,臉色白了三分,但她很快又把臉擺出一副笑嘻嘻的樣子,諂媚地道:
“啊……啊啊啊呀!十字軍東征的英雄、圣墓守護者、巴伐利亞公爵卡爾·維特爾斯巴赫就是您?這……這可真是失敬?!?p> 卡爾擺擺手:“沒事沒事?!?p> 于是克勞迪婭的頭由先前的抬著同卡爾講話,慢慢,慢慢地下垂,直到卡爾只能看見克勞迪婭的頭發(fā)。
克勞迪婭的聲音也微小起來,像極了一個做錯事的小女孩:“殿……殿下,非常高興見到您!我是克勞迪婭·德拉馬克。您十字軍東征期間的戰(zhàn)友約翰·德拉馬克的表姐,二十歲,未婚,父親是扎拉城的小男爵,嘿嘿……有幸見到殿下,我十分開心?!?p> 克勞迪婭突然頓了一下,抬頭,快速地瞥了兩人一眼前,深深鞠了一躬,這下她的頭幾乎都要垂到地面上去了,繼續(xù)說:“這位美麗的阿拉伯姐姐是殿下的侍女嗎?還是您的情人……”
“這是我妻子?!笨栒f。
“啊啊啊……抱歉抱歉,大人?!笨藙诘蠇I又扭動她的嬌小身軀,行禮道歉,“大人……尊貴的大人!我想問問,您要賜予我什么頭銜呢?我不遠萬里來到中東的土地,都是為了……”
“行了行了?!笨栭L嘆了口氣,“不用這樣,外人見了,還以為我在欺負本地貴族的女兒呢……”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大人說得是?!笨藙诘蠇I緩緩直起了身子,但她的臉上依然假笑著,故作出可愛的姿態(tài)來。
“你先不要生氣,因為你來得太晚了,能分配給你的頭銜就只有一個了,那就是埃德薩伯爵。埃德薩的土地還不在我們掌控中,所以到時候我還要出兵去奪取那里,你可能還需要等一些日子才能得到你的封地,抱歉了。”卡爾平和地說。
“啊……沒有沒有沒有!小女怎么可能生氣!能榮幸受封土地,就是莫大的榮耀了!埃德薩是個好地方,好,很好,非常好!”
“那就行……等我換身衣服,我們之后出發(fā)去耶路撒冷吧。”卡爾進了門,言。
克勞迪婭立馬像木桿一樣轉(zhuǎn)過來,對著門,再鞠了一躬,這次她還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連衣裙,差點摔跤,艾瑪麗連忙把她扶起來,說:“姑娘,小心。”
“謝謝,謝謝,謝,謝!”克勞迪婭念著,然后十分尷尬地站在門外,等待著卡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