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暗影喝了些酒,心下無比難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蓬萊殿。
他愣了愣,心想,自己心里難受為什么會想來見趙芙蓉???
“哼,整個皇宮也就她成日里笑的最歡了,不找她找誰?”
他自己給自己找了理由,理了理衣領(lǐng),推開蓬萊殿的門。
蓬萊殿的公公一見他來,慌忙跪下,喜道:“參見陛下?!?p> 說著,就準(zhǔn)備通傳,暗影擺擺手,兀自踏了進(jìn)去。
公公愣了愣,心里疑惑為何皇上每次來都沒轎輦?
霎時間,公公又想到,娘娘剛剛好像出去了!
“陛……陛下,娘娘方才出去了,好像是去了御花園了!”
暗影皺眉,沒好氣道:“沒規(guī)矩!不知道晚上妃嬪必須依宮規(guī)守在宮里等朕召幸么?!”
夜色初現(xiàn),天邊還有很淡很淡的余輝未落,殘霞不多,盡顯惆悵。
公公嚇得猛地跪下,一頭的冷汗,慌忙道:“陛下恕罪,念奕殿的人說了,陛下今晚去看莫貴妃了,所以娘娘才去御花園乘涼去了?!?p> 說完,眼睛偷偷去瞟暗影,心里忍不住還有些竊喜,果然這宮里趙婕妤更受寵一些的,他跟對了主子。
暗影忍不住挑眉,莫秋水那女人狡猾,就算他易容變聲,在莫秋水跟前還是很容易露餡,所以宇文賀得親自去。
看來今天他是去了莫秋水那里了,那自己再去找趙芙蓉是不是很容易穿幫?
想了想,暗影嘆了口氣,手里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呢。
他要多干些實事,得對得起他每個月暗衛(wèi)營最高的俸祿!
然而……片刻后,暗影大步流星還是去了御花園,遠(yuǎn)遠(yuǎn)的就在高閣上看到了趙芙蓉。
“喂!你不知道宮里有宵禁的嗎?”暗影陰沉著臉,臉上帶著人皮面具。
趙芙蓉一愣,身后的婢女慌忙跪了下去,趙芙蓉反應(yīng)過來,也趕緊行禮。
然后小聲嘀咕道:“可是現(xiàn)在還沒宵禁啊,我可沒違反宮規(guī)……”
暗影冷哼一聲,蠻不講理道:“朕就是宮規(guī)!朕說你違反了你就違反了!”
趙芙蓉秀眉微蹙,鼓了鼓腮幫子,然后噗嗤一笑道:“你怎么跟我的一樣???我爹也老是這樣教訓(xùn)我?!?p> 暗影噎了一下,隨即道:“少跟我貧!你真是越大無法無天了,你看誰敢在真面前這么放肆?”
“誰說我放肆了?!”趙芙蓉一甩袖子,硬著脖子道,“臣妾覺得臣妾在陛下面前賢良淑德的不得了了呢……”
暗影咋舌,嗤笑一聲道:“你賢良淑德?呵呵,你可知道宮里的太監(jiān)看著都比你賢良淑德?”
趙芙蓉咬牙,粉面含怒,問道:“那你說說,是那個太監(jiān)比我賢良淑德了?”
“就元和,念奕殿的掌事公公,豈不是賢良淑德多了?比起你來?!?p> 趙芙蓉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看過的斷袖春宮圖,然后恍然大悟道:“聽聞陛下你素日常居念奕殿……原來是這樣!”
說著,悲切道:“原來陛下不喜歡莫秋水,也不喜歡我,喜歡竟然……竟然是元和公公!”
暗影挑眉,愣了愣后,瞇起眼睛,突然擰起趙芙蓉的耳朵,笑嘻嘻道:“真是個嘴尖牙利的主兒,要不要我把你拎走來,扔到高閣下面去?!”
趙芙蓉被他擰著耳朵,呲牙咧嘴道“你扔吧,你快點趕緊的?!?p> 暗影又被噎了一下,然后攔腰把趙芙蓉抱起來,懸空在高閣的欄桿上,道:“我告訴你,在這北朝,朕弄死你比捏死一只螞蟻還簡單,你敢不敢試試?”
趙芙蓉被他懸空抱在欄桿之外,卻一點都不害怕,嬌俏一笑道:“試試便試試,你扔吧,”末了,又加了一句道,“臣妾可不會輕功啊……”
暗影勾唇,手稍微松了松,心里氣急敗壞的不行。
往日里,他調(diào)戲小姑娘用這一招,屢試不爽,都害怕的往他懷里鉆,偏生趙芙蓉怎么就不吃這一套。
哼!暗影心想,不如把她扔下去,嚇?biāo)粐槪缓笤儆幂p功飛過去救。
但暗影最終還是沒敢這么做,畢竟趙芙蓉也就是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這一嚇,萬一把人嚇著了可怎么辦?
趙芙蓉挑眉,一雙杏眸明凈無塵,抓著暗影的衣袖,有恃無恐。
因為當(dāng)人對彼此傾盡了滿腔的愛意,在還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會以為彼此也同她一樣……
“哎吆!”暗影叫了一聲,連忙把趙芙蓉放下,道,“重死了,抱著你,胳膊直抽筋!可不敢把你扔下去,萬一把御花園砸了個坑怎么辦?這里種的可都是珍奇花草……”
趙芙蓉咬唇,踮起腳“吧唧”一口親在暗影臉上,美滋滋道:“陛下是不是不舍得啊,嘻嘻,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把我扔下去的呢……”
暗影愣了愣,然后嗤笑一聲道:“自作聰明!”
趙芙蓉聳聳肩,難得的沒有頂嘴,反而問道:“陛下,明天就是祈愿節(jié)了,今晚長安肯定熱鬧非常的,還會有放河燈祈愿的呢!往常啊,爹爹沒到這個時候就會帶我和妹妹去祈愿呢?!?p> 說完,趙芙蓉趴在欄桿上,眺望遠(yuǎn)處的長安街,嘟唇道:“也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有沒有去放河燈祈愿……”
“說到底,你是想家了?還是想去長安街湊熱鬧?”暗影挑眉,趙芙蓉那點小心思全寫在臉上了。
趙芙蓉嘆息一聲,扭頭委屈巴巴的去看暗影。
“看什么看?就是朕,也不能說出宮便出宮,何況你是宮妃,就別癡心妄想了!”
半個時辰后,暗影帶著趙芙蓉悄咪咪的出了宮。
福安街,依舊燈火明媚,只不過相比往日,多了些精巧玲瓏的燈籠。
暗影穿著玄衣,趙芙蓉一身海棠粉的顏色,倒也很是般配。
橋下,河水被燈火映照出五光十色的繽紛模樣,有小巧玲瓏的畫舫漂在河上,琵琶女的琴聲動聽悅耳。
綿財樹上開著紅艷艷的綿財花,綿財花下掛著形態(tài)各異的燈籠,有花朵型的,兔子型的,還有魚形的……
有的上面畫著山水畫,有的畫著鴛鴦圖,有的則是畫著百花爭艷。
趙芙蓉拉著暗影的手,興奮的跑來跑去,問道:“嘿嘿!我們要不要買一個燈籠???”
暗影興致不高,翻了個白眼道:“瞧那樹上花了多少,你自個去偷一個唄?!?p> 趙芙蓉翻了個白眼,道:“不行,今年不能再偷了!”
暗影咋舌,他也就是說說而已,還沒想到竟然真的會有人去偷樹上的燈籠。
他有些哭笑不得,問道:“怎么?金盆洗手了?”
趙芙蓉挑眉,嬌俏一笑道:“因為我要做個賢良淑德的趙婕妤……”
暗影呵呵兩聲,松開趙芙蓉的手,兀自向前走去,似嘲似笑道:“趙芙蓉,我真謝謝你啊,因為認(rèn)識了你,我給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都積夠了德……”
福安街上熙熙攘攘,趙芙蓉急忙跟上暗影,沒聽出來暗影什么意思,喜笑顏開道:“你是在夸我么?哈哈,其實我也沒你說的那么好。”
暗影翻了個白眼,唇齒輕啟道:“我可沒夸你,你哪里好了?我說的是我對你太好了,把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的德都積夠了……”
“嘻嘻,那你對我這么好,是不是特別喜歡我啊?”趙芙蓉跳到暗影跟前,負(fù)手倒走著。
暗影切了一聲,長得漂亮的他都喜歡,越漂亮越喜歡,他對所有美人都很好,越漂亮越好。
“喂,你聽人家說話能不能去聽重點???我說的是這個意思么?”
趙芙蓉?fù)u頭,一本正經(jīng)道:“我以前的夫子教我聽人說話得聽弦外之音!”
暗影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擺擺手道:“別跟我貧,趕緊去放河燈,放完趕緊回宮!”
楊柳岸,曉風(fēng)圓月,天上一輪清輝月,水中一輪金沉璧。
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浮光躍金的江心的畫舫泛著五彩的光,一盞盞花朵河燈零星的漂著,江面就像一片花海。
風(fēng)一吹,河燈隨著波浪一晃一搖,又好像星星在天幕上一眨一眨,一閃一閃。
趙芙蓉興高采烈的捧來兩盞蓮花形的河燈,涂了彩油漆的琉璃外殼,中間都是燈油。
“就是這樣把心愿寫在紙上,然后把紙放進(jìn)河燈里,再把河燈點燃,讓它順著水漂流?!闭f著,趙芙蓉就把自己寫好了的小紙條卷起來,黏在了燈油里,火折子一點,河燈像一朵花似的肆意綻放,流光溢彩。
暗影看著趙芙蓉興奮的模樣,嘆了口氣道:“迷信的人真不少……”
“才不是呢!真的很靈呢,我上一年許的愿望就實現(xiàn)了呢!”
“你上一年許的什么愿望???”暗影挑眉去問。
趙芙蓉靦腆一笑,道:“我上一年許的愿望是我可以進(jìn)宮封妃!”
暗影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可是將軍府的大小姐,這對你來說很好實現(xiàn)的,好嗎?那你今年又許了什么愿?”
“哦,我今年許的愿,是希望莫秋水這個賤人,趕緊從我眼前消失!”
暗影笑了一下,那這個愿望應(yīng)該很快就可以實現(xiàn)了。
宇文賀登基一年半了,是該把政權(quán)和軍權(quán)都收在手中了。
而莫首輔權(quán)傾朝野,趙將軍手中握著長安軍隊的兵權(quán)……
暗影扭頭去看趙芙蓉,這人的容顏嬌艷如花,可惜了偏偏生在趙家……
暗影突然也挺同情趙芙蓉的,一個這么單純的傻姑娘滿懷欣喜的進(jìn)了宮,可皇帝只是在利用她。
若是趙家沒了,趙芙蓉以后說不定也是冷宮里結(jié)了此生……
“陛下,你今天怎么很不高興的樣子?”趙芙蓉伸手在暗影眼前晃了晃。
暗影回過神來,思及種種,望著遠(yuǎn)處江心,眸光迷離道:“我只是有些惘然……”
“為何會有些惘然?”趙芙蓉歪著頭,追問道。
暗影別過頭,不想跟趙芙蓉廢話這么多。
他以前以為自己了無牽掛,自由自在的,如今發(fā)覺自己不過是孤寂罷了。
暗影嘆了口氣,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心里直罵自己窩囊。
都是大人了,怎么還跟五年前剛上雁歸山時那個天天哭鼻子的少年一樣?
暗影伸手去把河燈拿過來,想試圖分散些注意力。
寫心愿時,他絞盡腦汁都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心愿,拿筆沉吟了許久,用蠅頭小楷寫道——
遙祝師姐安好。
天上一輪蒼月,圓圓的,圓到孤單……
江面波光粼粼的,偏偏又籠罩著朦朦朧朧的霧氣,好像是淚眼朦朧一般。
趙芙蓉見他不開心,原本興高采烈的一顆心瞬間低落了下去。
撐著頭,不知道該怎么辦。
向來都是別人哄著她笑,日復(fù)一日,她終于想去哄著別人笑時,卻無從開口了。
想了想,趙芙蓉把頭伸到暗影跟前,小心翼翼道:“要不我給陛下去買些酒?”
暗影挑眉,問道:“為何?”
“嘿嘿,一醉解千愁嘛!你既然不開心,喝些酒說不定會好一點!”
說著,趙芙蓉提著裙子,就往酒坊跑。
暗影在后面喊道:“喂!你別走丟了!”
遠(yuǎn)處長街盡頭的天幕上,突然放起了煙花,“嘭嘭嘭”的幾聲,如同綻放了流光溢彩的花朵,璀璨奪目、絢麗無比,一瞬間黑夜里的長街被照出萬紫千紅的顏色。
暗影瞇起眼睛,趙芙蓉回眸一笑,她好像正站在煙花的中心,裙袂飄飄,周圍煙花一朵一朵綻放。
可她的笑靨卻比煙花還要明媚絢麗。
趙芙蓉回眸,大聲道:“放心吧!長安可是我家,我怎么會走丟?”
暗影笑了笑,看那長街盡頭天幕上的煙花,煙花映著那活潑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了……
可惜了,這么美的煙花永遠(yuǎn)只有一瞬間,那么短暫,煙花過后,黑夜還是它冰冷的模樣。
人最怕,盡日笙歌人散后,滿江風(fēng)雨獨醒時。
趙芙蓉提著酒跑回去的時候,宇文賀正同南風(fēng)從福安街穿過,欲要回宮。
宮中到處都是眼線,宇文賀白日出宮去了逸城王府,偏偏逸城王白日不在府中,等到黃昏時見著了人,方才開始商議事情,故而誤了時辰。
他們二人本是要縱馬,偏巧今晚是祈愿節(jié),只能快步走在長街上。
于是,趙芙蓉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了宇文賀,一身銀白衣袍,清傲絕俗、冷漠高遠(yuǎn)。
這好像才是北朝的新帝,身如玉樹、清慎自持,容顏俊秀恍若天人。
單單是這樣走著,穿著常服,就已經(jīng)是氣勢攝人,身周似有冰霜凝結(jié)。
趙芙蓉第一次見皇帝時,是和趙卿卿跟著爹爹入宮,偷偷躲在墻角處,遠(yuǎn)遠(yuǎn)的瞥了那么一眼。
和眼前朝她越走越近的人一樣,凌霜傲雪。
她也認(rèn)得南風(fēng),第一次見宇文賀時,身邊跟著的侍衛(wèi)也是這個皮膚黑黝黝的南風(fēng)。
宇文賀其實根本不記得趙芙蓉長什么樣子,心無旁騖的想著棘手的事。
徑直就從趙芙蓉身旁擦肩而過……
趙芙蓉愣在原地,手中的酒墜落在地上,濺了她一裙子的酒香。
心里突然就像是云煙散盡,露出荒蕪的土地。
她眉心微蹙,眸子紅了紅。
人最怕,帶著些朦朧美好的云煙散去,露出的卻不是明媚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