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偌大的天下,東海已是懸崖百丈冰,長安對她更是黃昏獨自愁。
一時間,奕兒有些恍恍惚惚的,長安城是真的熱鬧繁華,她以為那次賀長安帶她去的福州城就是中原最為熱鬧的地方了。
這條街名字叫作福安街,是長安城的宮道之一,福澤綿長的福,安居樂業(yè)的安,街道兩旁栽種著一種叫綿財花的樹。
綿財花葉色翠綠,花色明艷,花開三季,瑩潤了一條街的福澤財運,如今暮春時節(jié),桃謝杏敗,綿財花卻風景獨佳,遠遠看,落日殘霞,火紅之花,明媚的像染了朱砂的丹青畫。
奕兒是見過綿財花的,不過她見到過的只是一枝紅艷,而不是這樣的滿目嫣紅。
——奕兒,你以后一定要去看看長安城里夕陽映花的場面兒,那當真是大紫大紅,滿目絢彩。
——哥,你真是個忘本媚外的……
以前顧無愁跟著顧龕,他們的父親一起去長安面圣,剛從北朝回來,顧無愁就拉著她說個不停,舌燦如蓮的把那個萬千繁華的長安城狠狠地夸了一遍,說什么長安如花似錦,美食繁多。
當時奕兒還小,去不成長安,聽著心里發(fā)酸,然后故作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指責顧無愁忘了本兒,心里卻拼命遐想思出一副夕陽紅花圖。
怎料,是在如此情景下去看了這紅艷,倒有些觸目驚心的夕陽映花……
奕兒的眼眶里盈滿了灼熱的淚,石雕的屋檐下,霞光照不到她,她臉三年未見日光,蒼白的幾乎甚過了羊脂玉,一雙眸子卻紅的泣血。
驛館里的婢女給她穿了件雪白的衣裳,這會兒膝蓋被瓷片劃割的血口已經大片大片的滲出血色妖花,像白雪上肆意怒放的紅梅,妖艷的緊。
她把手撐在地上,費力的挪了挪身子,想把膝蓋放平以緩解疼痛,可惜才剛一動,衣裳上的布料就摩擦到血肉,痛的人倒吸一口涼氣,腳腕子早就被鐵銬摩掉了一層皮兒,紅腫紅腫的滲著血。
今天的晚霞確實足夠鮮艷,比三年前她剛被救醒睜眼就看見的紅霞還要媚人,像極了她噩夢里的血海紅浪。
奕兒痛的擰緊了眉頭,習慣性的伸手摸向胸前,卻發(fā)現(xiàn)這三年里她一直帶著的盔甲墜鏈不見了。
“墜鏈……父親的盔甲墜鏈……我的墜鏈!”她嘴里慌慌張張的念叨著,心里空落落的一片,暮春的風吹進去,冷的徹骨寒。
奕兒慌忙在四周翻找,也顧不得膝蓋上的傷,淚水大滴大滴的砸在衣襟上。
那是父親留給她唯一的東西了,是東海被血洗后,唯一的念想了……
她正焦急的把目光往地上掃蕩時,騎著馬的人影卻陡然映入眼簾。
奕兒想都不想,掙扎著就往反方向跑,盡管那人根本就沒有看見她。
是宇文賀,他穿著銀白色的袍子,騎著駿馬,清風傲骨。
宇文賀是相信他的直覺的,奕兒不認長安的路但卻知道玄午門,不管如何她都會去玄午門。
“駕——”他白衣隨風翻涌,騎在馬上風華絕優(yōu),引得不少人紛紛矚目。
南風一身黑裳,騎在馬上緊隨其后,一路上眉頭未曾舒緩。
“吁——”宇文賀勒馬,拉住韁繩,原地轉了個圈,四周打量。
周圍車水馬龍,行人各色卻不見那一抹他心頭的芙蕖香。
他皺眉,從馬上跳下來,在四周細道里尋覓。
恍惚中,一道白色衣裳的影子從他余光中掠過,宇文賀帶著南風急切的往小巷子里找。
兩個人擦肩而過時,殘霞徹底消退,暮春里子規(guī)啼血而啼道,就這樣錯過了……
人生里有時就是近在咫尺的東西,偏偏不曾注意,而一直只念著心中尋覓,苦苦不得,或者得到了,再驀然回首,驚覺痛失所愛。
宇文賀十三歲時無意在書里讀了一則詩情畫意的故事,講的是前朝權貴世家之子宋和愛上街頭沽酒女的故事。
宋和為娶沽酒女,棄了顯貴身份,帶著自己心愛的人遨游四海,而后不久,權貴世家就亡于分崩離析,自己死的死,傷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