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帶著一絲困意的枯骨,聽到這聲呼喊,瞬間清醒,腳下元氣爆發(fā),來到了肉山身邊,瞇眼打量著對面的竹。
與此同時,竹仍在盯著枯骨,面色驚疑不定,呢喃道:“瘦了許多,可那眼神與額頭傷疤,必是閔仇無疑,可怎么會,當日我親眼看他死掉的呀!怎么會在這?”
竹身旁息見情況不對,拉了拉竹,疑問道:“行者,怎么了?”
怎么了?竹怎么也不會忘記這個人,昔日,這個表面謙謙君子,內心則住著惡鬼,內外不一。
不過如今,其瘦如骷髏,面色蒼白,像是個死氣沉沉的干尸,倒是內外一統(tǒng)了。
枯骨輕舔了下蒼白嘴唇,出聲打斷竹的胡思亂想:“你是何人?”
不記得我?竹心中無名火壓下恐懼,仔細感受了一下,突而笑道:“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你寸步未進,而我如今已然入江,我為刀俎,爾等皆為魚肉!”
竹在心中苦笑,自己突飛猛進,早已入江,又何必怕這個喪家之犬呢?想到此處,心中底氣足,不禁挺直腰桿。
我已入江,人稱行者,還怕甚?
倒是一旁肉山身上肥肉輕顫,抑制不住心中笑意,怒氣未散而又猖狂笑了起來,舉起手中巨斧,元氣散溢,吹得塵土飛揚,四周落葉飛起。
肉山半點廢話都沒有,直接劈向竹身旁的馬休。
自己在東旺溝時做了退讓,已經是對他們天大的恩賜,卻不料這群人到此撒野,殺了不少手下不說,竟還擾了自己興致,當真該死!
竹連忙出手去救馬休,卻被緊跟而來的枯骨截斷,此時再感受一下,其結果卻令竹心中大駭,這肉山枯骨二人軀干與雙臂元氣貫通,皆是入江,哪里是什么成溪!
“無論你是誰,今日,你都死定了!”
枯骨雙手干枯,猶如鷹爪,附著著元氣,向著竹攻去。
竹擅長腳下功夫,亦是入江,可見了枯骨,竹毫無對戰(zhàn)之心,只一味閃躲,可旁邊來不及閃躲之人,卻被枯骨開膛破肚,好似夏日里砸裂的西瓜。
再向一旁看去,馬休、息、洪幾人聯手才勉強抵住肉山攻勢,要說武藝,這幾人大抵只比于志恒稍差一籌。
那日馬休怒急,于志恒也只是趁其不備,才輕松挑開其兵器。
這三人雖都是成溪,武力不弱,能夠拖住肉山,可周遭皆是匪徒,有肉山枯骨帶頭,士氣大振,而又圍了上來。
“舊人,何必一直躲閃!”
枯骨見竹閃躲不斷,步法莫測,不停后退,不耐煩道:“再不出手,你同伴便都要死光了!”
竹看著左右之人不停倒下,有的直接被枯骨抓死,而有的半死不活,也被匪徒一擁而上,一齊扎死,自己心中不忍,可無論如何,看著枯骨眼神,這雙腿都抬不起來,往日之事,歷歷在目:
十幾年前,竹于臨沭,不過一雜貨鋪伙計,同時跟著老木匠學點手藝,日子困苦慣了,便也覺不得了。
而這枯骨,當時還叫閔仇,便是臨沭新起貴族閔家的“二少爺”,深得其父喜愛,但可惜是庶出,其母也不過是個陪嫁丫鬟。
竹所在的雜貨鋪,則是閔家名下產業(yè),這閔仇也算是自家少爺。
竹比閔仇年少一些,當時對這二少爺印象最深的便是那深邃雙眼,配上蒼白面色,好似能夠勾人心魄,攝人心魂一般,明明二人年紀相仿,可自己卻只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
地位的差距,導致竹一開始對其情感復雜,有些害怕,也有些嫉妒,同樣年華,一人高高在上,相貌出眾,而自己不過是個平凡小子,每日拖著疲憊身子,在店里忙這忙那,時常因笨手笨腳而遭外人白眼,遭掌柜訓斥。
而與之相對的,閔仇雖然出身有些尷尬,可憑著其父寵愛,也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
這般生活,從竹十三歲入了雜貨鋪開始,直到竹十八歲時,竹發(fā)現了閔仇一秘密而結束。
那段時間,竹身邊伙計少了兩個,掌柜的說,他們不干回鄉(xiāng)下了,可竹不相信,這二人中,有一個和自己關系極好,不說他沒和自己告別,自己這兒還有上次借他的,他怎么可能不要便走了,竹覺得很奇怪,但也不敢追問,只可惜自己在此,一個朋友都沒了。
直到一日凌晨,天還未亮,竹突而聽到一聲慘厲叫聲,來的快去的快,如晴空霹靂般,可這聲音,怎這么熟悉?
如是平日里,竹翻個身也就接著睡了,可近日好友失蹤,自己心中浮躁忐忑,也不知哪里來的膽量,躡手躡腳地爬起來,循著那慘叫聲而去,可不正巧,碰到了起來登東的掌柜。
竹心虛,被嚇了一跳。
掌柜也著急回去睡覺,只訓了竹兩句,便急忙離開了。
竹被掌柜嚇得有些怯,正準備退去,可又聽到了奇怪聲音,雖小,可在這寂靜夜里,卻格外突兀,這無疑勾起了竹的好奇。
在外呆久了,天也不覺得那么黑了,竹轉轉繞繞,來到一木門前。
若是白日里,竹心思清明,一定不會來這,畢竟,這兒掌柜從不讓伙計們靠近,可這時,竹稀里糊涂,慢慢推門進去了。
“咯吱。”
寂靜的夜里,推門聲格外明顯,卻只嚇到了竹。
竹慌慌地走進這昏暗的屋子中,其內唯有一絲燭光,引著竹前行。
不遠處有個內門,奇怪聲音便是從中傳出,燭光也是從那兒透出,竹如履薄冰,輕輕走過去,開了個門縫,向里望去。
這不看還好,一看便使竹心中一抽,里面有一消瘦家伙被吊在橫梁之上,腳尖撐地,全身盡是血色,潺潺血流順著腳尖流于地上,映著燭光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細細看去,可不就是自己那消失多日的伙計!他怎么會在這!竹的心被揪了起來,像是自己被吊在那里。
其身前有一道人影,看似在欣賞這一慘絕人寰的景象,手中不時拿小刀刮蹭自己那伙計,每刮蹭一次,都伴隨著奇怪笑聲。
原來聽到的奇怪聲響,是這人的笑聲,竹顫抖著,全身冷汗冒出,不敢動絲毫,生怕驚動了里面那屠夫。
事不盡人愿,竹越是怕什么,什么越來,就如今天斗膽一探這木屋一般,那手持小刀的屠夫不知為何,忽然轉頭。
燭光雖掩住了其蒼白面色,可那深邃眼洞,高高鼻梁,都讓竹心中不停顫抖。
二少爺,二少爺,閔仇!
是他!迎著閔仇目光,竹轉身逃去,推開木門,迎著晨光,竹一路狂奔,門門門!竹這一輩子第一次覺得門是如此煩人,總要打開一扇又一扇門。
即便是竹如今入江,也覺得,那一夜才是這輩子跑得最快的一次。
不知跑了多遠,竹回頭看去,街道上一片空曠,竹也不知道現在什么時辰,他只知道,雜貨鋪回不去了,他不敢回去,向前看去,縣府屹立在街道盡頭,巧的是,太陽剛好露頭,給那縣府鍍上了金色的邊,一時神圣無比。
開門聲腳步聲接踵而至,兩邊店鋪人家紛紛開門,一時竹心中的恐懼如潮水般緩緩褪去,毅然決然地走向縣府。
這年,臨沭縣令名為甄豪,當然,竹自是不知。
縣太爺真年輕,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吧,這是竹見到甄豪后,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甄豪聽著竹結結巴巴講明事情原委后,沉思片刻,便讓竹帶路一齊去了雜貨鋪,幸虧甄豪行動迅捷果斷,到那時人贓并獲,已然成溪的閔仇意欲拘捕,甄豪阻了左右,與其大戰(zhàn)百十回合,并最終一劍劈破其額頭,親手將其逮捕。
閔仇也因此額頭上留下了猙獰傷口,而又因其手段殘忍,濫殺無辜,被甄豪判死刑,十日后鬧市處死,以儆效尤!
竹忘不掉的是閔仇滿臉鮮血,卻依舊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眼神掃過自己時,自己如同掉入冰窟之中,而后自己好友尸體被抬出時,自竹又如同掉入寒潭,好友除了面部尚完好,全身皮肉皆被割開,密密麻麻的傷口遍布全身,最恐怖的時,他還有著微微生機,痛覺猶在,甄豪眉頭一皺,直接讓人了結了他,免得活受罪。
后來,竹才知道,好友被灌了鐵水,發(fā)不出聲,原來那夜里的第一聲,自己沒有聽錯。
十日之后,鬧市之中,頭頂傷疤,消瘦許多的閔仇被送上斬頭臺,竹親眼看著他人頭落地。
事后,甄豪見竹果敢機敏,不畏豪強,能發(fā)現閔仇暴行,也能順利脫身,故以護其周全為由,收歸縣府治下。
后來甄豪發(fā)現竹天賦不錯,故而收其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