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辭君水云間，逢作天上月

　　周平深似個(gè)木偶般，任她拖著，拉著，拽著。

　　不過短短一瞬，他就經(jīng)歷了從天堂到地獄再到天堂，再到地獄，緊接著又回轉(zhuǎn)到人間的艱難歷程，人這一生想來也不過如此吧。

　　人生不過浮浮沉沉罷，不過多的是沉，少的是浮。

　　很顯然，經(jīng)此一“戰(zhàn)”，周平深已然從一個(gè)富家紈绔子弟變成了一個(gè)懂思善辯的哲人。

　　江辭雙手環(huán)胸，噙著抹歡謔的笑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他。

　　周平深被她盯得害怕，悄悄挪遠(yuǎn)了些，拉開兩人的距離。珍愛生命，遠(yuǎn)離女人。阿彌陀佛。

　　“你很怕我？”

　　周平深雖不答，但從他僵硬的軀體和慫驚的眼神可以看出，此話誠然。

　　“你怕我作什么？”江辭嘴角的笑意更甚了些。

　　“我何時(shí)說我怕你了！”周平深梗了梗脖子。他確實(shí)不怕江辭，但他怕沈若。這沈若也不知有什么魔力，竟教他害怕得很。許是他那張陰陽怪氣的臉著實(shí)駭人了些吧，嗯，定是這樣的。

　　“你莫不是還記恨著今日之事？”

　　江辭不提還好，一提及此事，周平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揚(yáng)了揚(yáng)手，忽又放下了，垂著頭，深深嘆了一口氣，喟嘆道：“古人常言‘紅顏禍水，紅顏禍水’，先前我還不信的，如今見著你卻是愈發(fā)的深信不疑了?！?p>　　先前確是不信，醉香樓的阿香姐姐溫柔賢淑，尋芳閣的茉莉阿姐善解人意，柳花巷的晴芳阿姐溫婉可人至極，這三人在他看來，說是天上仙也不為過，他從未想過將這三人同“禍水”一詞相牽連，現(xiàn)如今卻要將這詞綁在江辭身上。

　　江辭算不得紅顏，全然是那禍水。

　　江辭失笑，道：“你若如此說，我尚且可說‘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你仔細(xì)思來，是不是如此。”

　　歉意是要表的，這話該懟還是得懟，只需稍稍拿捏些分寸便好了。

　　“你！我......哼！”周平深忿慍，怒而拂袖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你將我撞得吐了好幾口鮮血，我不同你計(jì)較，你倒反過來如此辱我，到底誰是小人還未可知呢?！?p>　　唔，江辭下意識(shí)捂嘴，此番嘴又快了幾分，分寸也沒掌握好，尚且忍住吧，小不忍則亂大謀。

　　“分明才一口血，哪里來的好幾口！”周平深無力辯駁。

　　“你說一口便是一口，但到底說來，還是你撞的我?！苯o疏朗一笑。

　　“我......你......你......無恥！無恥至極！”周平深辯得面紅耳赤，自知爭不下去便恨恨剜了她一眼，偏過頭去，不再看她，不再同她搭話。

　　江辭的嘴角已咧到了耳后根，盡力憋著，不笑出聲。雖說此番叫他過來是同他致歉的，但看他此番表現(xiàn)委實(shí)是可愛了些，教人忍不住想捉弄一下。

　　以前只當(dāng)“可愛”一詞是形容女子的，現(xiàn)在卻覺著男子也未嘗不可。這周平深便是實(shí)實(shí)在在擔(dān)得這一詞的。

　　雖是盡力憋著，但江辭還是忍不住笑出了些許聲音。

　　周平深聞得此聲，更是氣惱，梗著脖子倔強(qiáng)地瞪了江辭一眼，怒道：“你又笑我作甚！你不要以為你是那江逢的夫人我便不敢奈你何！”

　　“江逢？”江辭微微蹙眉，眉間滿是疑惑。

　　這江逢莫不是沈若？

　　先前確是同他假扮過一場夫妻，但照如今的局勢看來，這夫妻倒是不必假扮的，但他不僅扮作她的郎君，更是更改了名字，江逢，江逢......江辭，辭君水云間，逢作天上月。此番名字倒是別有深意，這莫不是要開竅的節(jié)奏？

　　周平深挑眉，戲謔道：“你莫不是連你相公的名字都不記得？”

　　江辭儻朗一笑，道：“我自然知道，只不過平日里我都喚他江朗，日子久了些，忽然聽得此名，有些生疏罷。”

　　“嘁！強(qiáng)詞奪理！”周平深又是一聲嗤笑，眉間滿是鄙夷。

　　江辭舒眉一笑，道：“你說如何便是如何，按理來說，我是長輩自是該禮讓你一番，不同你這等小輩相計(jì)較的。不過我拉你出來可不是要同你理論爭執(zhí)的?！?p>　　周平深向后挪了幾步，謹(jǐn)慎地盯著江辭看，緊了緊衣裳道：“你、你想作何！我自知我比江公子還要美上幾分，但我對(duì)你著實(shí)沒有興趣?！?p>　　“......”江辭怒極反笑，嘴角的弧度又上挑了幾分，換了原先正經(jīng)的模樣，改作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儻蕩一笑道：“你同江朗比自是俊上三分，這我也無可辯駁?！?p>　　“真的嗎？你也這樣認(rèn)為？”周平深倏爾一笑，眨巴眨巴眼，直勾勾地望著江辭，眼里含著的希冀就快要盈出雙眸了。

　　到底是小孩，果然好騙。

　　江辭點(diǎn)頭，好不真誠道：“這是自然，我向來不說假話的?！?p>　　周平深咧嘴燦爛一笑，恍惚間，竟覺得比太陽還要耀眼幾分。

　　到底是個(gè)孩子，單純天真，不過寥寥幾語便教他高興成這個(gè)樣子，若是再給他幾顆甜蜜餞兒，怕是會(huì)毫不猶豫地跟著她走。

　　不過，如此倒是有利于她計(jì)劃的實(shí)施，甚好！

　　從先前的對(duì)話來推算，林老同周平深是叔侄關(guān)系，再看這藥房面積之廣，沒有些許余財(cái)怕是建不出的，況月例這東西，向來是富貴門庭才有的。

　　再看這周平深的做派，儼然一膏粱子弟，因此推來，這周平深家不是地主老財(cái)就是官閥貴族。

　　對(duì)于江辭來說，此等人群，只可交好，不可交惡。若是用得好了，便是一把斬殺四方的利劍，若是用得不好，倒也無所謂。但凡事都是趨利避害而行之，有便宜卻不去爭取討要，這莫非是愚人行為。

　　況這江南之地，物美水肥，商賈繁興，能在此地扎根者，多是善謀之人，若能因他而結(jié)交到他的父親，于江辭而言更是再好不過了。

　　江辭作得一副深情貌，眸浸蜜意道：“拉你出來不過是想同你說聲對(duì)不起罷了，今日到底是我糊涂了，氣血翻涌，一不小心就亂了心神?！?p>　　周平深微微挑眉，探尋的目光從上到下，將江辭掃了個(gè)遍，倏爾一笑道：“方才你還伶牙俐齒的，怎的不過半刻卻又換了一副模樣，你莫不是那曲影閣的女伶，唱戲唱慣了，到我這改不過來了？”

　　紈绔子弟果然是紈绔子弟，句句帶刺，還刺得人生疼，所幸她心胸大，氣量足，才能不被這等奸徒所氣！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不拘小節(jié)！

　　江辭端起一貫溫和的笑容，盡量將聲音放平放穩(wěn)道：“照你此番說來，確是有些像的，我既聽得誹語，自然也聽得忠言。此番到底是我魯莽了些，我同你道歉，便是自省的表現(xiàn)。

　　你如此說我，便是策勉我的表現(xiàn)，我自該同你致謝。一番論一番，歉意已表，接或不接在于你。至于謝意，我自該認(rèn)真理達(dá)，此番策勉，委實(shí)感謝。”

　　周平深微怔，呆愣原地，面色多般變化，迂久終于正色道：“你、你如此客氣，倒、倒教我、教我好生尷尬?！?p>　　江辭不免失笑，道：“說我伶牙俐齒的是你，說我客氣的也是你，周公子倒也同你話里那般，多變得很?！?p>　　周平深忽然緩了一口氣，面色和緩了不少，“你還是這般樣子教我習(xí)慣些，你既同我道了歉，我也不是無禮之人，我便勉為其難接受了罷。”

　　周平深捋了捋袍子，就地坐下，也不愿同江辭再搭話了，純屬自討沒趣。這個(gè)女人就像六月的天一般，說變就變。

　　江辭此番倒是暢快，解了一個(gè)小疙瘩，雖不能算上同他結(jié)交了，但起碼也沒有交惡，這個(gè)結(jié)果倒是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