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的火車站并不起眼，裝修布局依舊停留在八十年代初的模樣，地上丟滿了新舊不一的煙頭，或是隨手亂扔的舊報紙與瓜子殼，陽光打進屋來灰塵漫天飛揚。
車站很小，小到連黃牛和拉客黨都未能滋生——客源實在有限，一天過不了幾班車。
陳諾找到售票窗，窗口里的大媽正津津有味地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翻著報紙。
“你好，我要一張去南京的火車票?！标愔Z一字一句認真說道，深怕讓人聽錯了目的地。
窗口那一端，售票大媽頭也沒抬，一邊不情愿地將手里的報紙丟與一旁，一邊冷冷問道：“幾號的？”
“什么幾號？”陳諾有些不解。
“你不是要去南京嗎？！買幾號去南京的？！”大媽提高了嗓門。
“今天的......沒有嗎？”陳諾試探性地問道。
“當然沒有！”
“那有哪天的？”
“每周一和周五各有一班！”不耐煩的情緒在大媽的聲音里逐漸擴散開來。
“只有周一和周五啊......”
“是，你到底要不要買？！”
“要，要......就周五好了?！毕胫筇觳攀侵芪澹愔Z有幾分猶豫，可想來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要哪種票？”大媽又問。
“什么......意思？”
“問你要哪種票？聽不懂？硬座軟座硬臥軟臥，要哪種？！長這么大沒坐過火車嗎？！”大媽狠狠瞪了陳諾一眼，這一臉青澀的小子已經(jīng)攪了她安逸的午后時光。
“那......多少錢一張？”
“硬座180，軟座230，硬臥354，軟臥你坐不起?！?p> “這么貴......”陳諾小聲嘀咕，生怕大媽聽見再嘲笑他一番。
“到底要不要？！”
“要......要硬座的?！?p> “坐兩天一夜？！”
“嗯?！?p> 大媽呵呵冷笑了一聲，也懶得再與他多費口舌，抓過陳諾遞來的兩百元錢，將車票與二十的零錢丟了出去。陳諾小心翼翼地接過車票，仔細端詳了兩遍，反復(fù)確認目的地與發(fā)車時間后，這才松了口氣。
180元，對于很多人而言并不是個大數(shù)目，但對于陳諾而言卻足以將外面的世界與他多年隔絕，眼下，他終于有機會出去看看了。
窮山惡水出刁民，嚴格意義上說，陳諾即便不是刁民，但也絕不是表面看起來那般憨厚樸實，畢竟和刁民們打交道慣了，何況人在溫飽線掙扎時總免不了算計，不過他喜歡裝作一副傻憨憨的模樣，被人笑兩聲又不掉他一塊肉，就像剛才那個售票大媽，有道是吃虧是福嘛。
接下來的兩日候車時光對于他而言并不算艱難，在山里習(xí)慣了整日整日與羊為伴，在這兒至少還能看見個燈紅酒綠?？h城雖然不富裕，但比起村子自然要發(fā)達多了，飯店、旅館、商鋪、車流，都叫陳諾看著新鮮，也讓他對城里的世界更添了一份憧憬?？柿塑囌竟珟兴堫^，餓了去買兩個饅頭，累了在候車區(qū)趟一會兒，閑了便四處瞎溜達，幾次無意間撞見那個售票大媽，大媽像是看到外星人一樣尖叫：‘呦，你怎么還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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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段不凡的征程都有一個平凡的開始，當綠皮車緩緩駛?cè)朐屡_，陳諾明白，他的征途就在眼前了。
提著簡單的行李和一袋饅頭，陳諾跳上火車，卻不料還沒站穩(wěn)差點又被擠了下來——車上早已擠滿了乘客。他只得將隨身包護在胸前，老老實實使勁往車廂里挪。正值夏日的正午，綠皮車里人山人海充滿了一股汗臭味，整個車廂只有兩臺搖頭電扇無力地驅(qū)趕著夏日的炎炎。
陳諾找到位置坐下，也不敢將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只得一直抱著，同座的大叔打著赤膊，目光憂郁地望向窗外，對面則是兩個中年婦女，嘰嘰呱呱講著家長里短，絲毫沒被炎熱擾了興致。過道里站滿了只買到站票的乘客，一邊抱怨一邊計算著各自還要站多久才能抵達目的地。
終于，火車緩緩開動，車廂里有了一絲涼意。望著熟悉的山川田野越來越快地從眼前消失，陳諾心里又擔憂起來，擔憂奶奶能否照顧好自己，擔憂那幾只羔羊還能不能吃到山陰面最嫩的草兒。思緒胡亂地在腦海里翻騰著，伴著‘咯當咯當’有節(jié)奏的聲響，眼皮不住地打顫——候車室的兩晚畢竟睡的不踏實。
一覺醒來，火車似是又停止了前進，陳諾本能地查看了一下行李無恙，這才放心地掃視周圍，站著的人群里有些推搡，原來又有乘客要往車廂里頭擠。大家向來信奉擠擠總是有的這個道理，因而再擁擠的車廂，只要你下定決心擠進去，總會有辦法的。
火車再次緩緩發(fā)動，陳諾正要昏昏睡去，卻聽聞前方一陣騷動，抬眼望去，見是一名老者在與周圍人交涉。
“求求各位了，有沒有好心人，我實在撐不住了，我出兩倍的錢，讓我坐一下吧！”老人頭發(fā)灰白，面色也有些灰白，一手扶著座椅的靠背，勉強支撐著有些肥胖的身軀。
然而，面對老者的請求，乘客們都無動于衷，誰也不想在這大熱天里與一堆人擠在一塊，何況這年頭，在火車上或是火車站里，最忌諱的便是與陌生人談錢了，誰知道是不是什么新騙局。所以，即便老人看起來確實需要幫助，可依舊沒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老爺爺，來我這坐！”陳諾站起身來招呼。
他想的很清楚，這個忙是要幫的，錢是萬萬不能收的，一來不論助人為樂還是救死扶傷，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他都不應(yīng)該推辭。二來只要不收錢那就與錢無關(guān)了，就算是騙局他也不用怕。?老人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朝他挪了過去，陳諾也隨即將座位讓了出來。?“多謝，多謝?！崩先艘黄ü勺谧簧希贿叢蛔〉啬檬峙敛梁?。
陳諾望著老人的樣子，又不由得想起奶奶來，此時此刻，奶奶正在做什么呢？
老人歇息了片刻，從褲兜里摸出皮夾來，就要掏錢，陳諾慌忙擺手：“我見您年紀大，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不圖財?！?p> 老人哪里肯，硬是把錢往陳諾手里塞：“孩子，這是你應(yīng)得的?！?p> 老人越是主動要給錢，陳諾越是不敢收，以他的經(jīng)驗，沒人跟錢過不去，老人硬要給他錢，總有個什么別的緣由吧。
“孩子，老漢我不缺錢，是因為有急事趕回去，所以只買到了站票，既然你幫了老漢我的忙，老漢我也決不食言，這錢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老人態(tài)度堅決不由分說，陳諾也只好接過錢來，雖然周圍擁擠悶熱，但心里美滋滋的——做了趟車不僅沒花錢，還賺回一張車票錢，順帶做了一次好人。
只是這一站就是兩天一夜，滋味著實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