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原本還能夠大出風頭的球賽以陳諾被踢翻在地為句點戛然而止。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滿身的泥土,檢查了一下手肘的傷口,好在只是擦破了皮,唯一令他心痛的是那件明顯大了一號的白T恤撕壞了一道口子,又要回去打補丁了。
“你沒事吧?”姜雨謠關(guān)切地問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實在對不住,那家伙腦熱了誰也攔不住。”楚安歌跟著道歉。
兩人盡顯富家子弟應有的教養(yǎng),反而是作案者已然揚長而去,毫無歉意。
可富家子弟終究和陳諾不是一路人,楚安歌與姜雨謠終歸是胡非的伙伴,他們就算性格再不相投,也都是富家子弟,只要這一點不變,他們之間便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陳諾呢,與他每日作伴的依然只有那幾只咩咩叫的羔羊。
躺在草地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望著湛藍的天空,個中滋味涌上心間。
先是爽快。能不爽快么?回憶著剛才的風頭正勁以及美女姜的贊許有加,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讓他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墒呛芸?,當夕陽斜掛在山頭,他又變得惆悵起來。能不惆悵么?他忽然意識到,剛剛的這場球或許將是他這一輩子最美好的回憶,因為接下來,他不得不回歸到原來的日子,姜雨謠只是他生命中匆匆的一個過客,一個相對于他平凡卑微生活而太過驚艷的過客。
人啊,看到了過于美好的事物后總是要念念不忘的,所以說,坐井觀天也未必不是一種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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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暗,陳諾趕著羊群回到小屋,炊煙已裊裊,奶奶像往常一樣,拄著一根糙舊的木棍杵在屋前等他回來。陳諾下意識地理了理身上的T恤,以免那道劃口被奶奶發(fā)現(xiàn)。
“回來了啊,晚飯做好了。”奶奶說完顫顫巍巍轉(zhuǎn)身進屋去盛飯。
望著奶奶的背影,方才心中的惆悵多少緩和了些,外面的世界固然精彩,可是每日能陪在奶奶身旁,至少問心無愧,不是說父母在不遠游么?對他而言,奶奶的養(yǎng)育之恩比天大!
他接過奶奶遞來的一碗干面條,將一個油膩膩的罐頭蓋擰開,從里頭夾了幾塊蘿卜干放在碗中,又剝了兩瓣蒜,抹了抹手,捧著碗蹲在柴堆旁,借著夕陽最后的余暉開始享用晚餐。
“路燈壞了這么久了,也不見人來修,明天我還要去找村長去。”奶奶念叨著。
“嗯嗯?!标愔Z應和著埋頭吃面。奶奶所說的路燈就在家門口,路燈修好了,晚上家里就不用自家的電燈了——作為家里唯一的家用電器,奶奶和陳諾用起來總是小心翼翼。只不過自從傻兒子進去以后,村長一直不怎么待見陳家,路燈壞了好倆月了,奶奶只能不厭其煩地往村長家跑。
吃完晚飯,陳諾起身,摸黑將飯碗放在地上的塑料盆里,第二天奶奶會一起拿去井邊清洗,所幸家里不開葷,也沒幾個碗碟,洗起來并不費勁。
“奶奶,我出去散散步?!标愔Z說道。
“哎,好。”奶奶目送他離開。
黑燈瞎火的長夜總是難熬的,這里沒有城市的喧囂,也沒有最基本的娛樂設施,甚至連小說畫冊都是奢侈品,這里只有銀河映照雪山的美景,與漫山遍野的鳥叫蟲鳴。或許這些都稱得上是好景致,若是三兩驢友至此也能覺得震撼,可對于土生土長在這里司空見慣了的陳諾而言,那樣的美景還不如一盞路燈來得實惠。所以,他不得不以飯后散步為借口,出門晃悠打發(fā)時間。
剛剛走出家門沒兩步,便傳來一陣急促的犬吠聲,緊接著是一串女孩銀鈴般的驚叫聲,兩個身影在月光下被嚇得花枝亂顫。
陳諾循聲望去,料想來人也不會是村里人,村里的婦人瞧見狗子流口水還來不及,可這大晚上的,外村人也不會來村里過夜啊,難不成是她?......一種要有好事發(fā)生的預感催他加快了腳步。
果不其然,往前沒走兩步,那雙好看的眸子便又一次臨幸了他的視線,像是從那璀璨星河中落入凡間一般,明明是灰暗的樹蔭里,卻散發(fā)著清澈的靈動,靈動得叫他心慌慌,甚至連招呼都不知道該如何打一聲。
姜雨謠與周延瞧見陳諾就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忙往他身后藏,不遠處那條兇惡的土狗一定沒法理解人類的美丑,否則也不會如此不識相地一陣急吠。陳諾急著英雄救美,彎下腰隨手摸了一塊石頭就要沖那狗子砸去,卻又被姜雨謠拉住。
“我們是陌生人,它只是在看家護院而已,不要打它,怪可憐的?!泵琅獎竦馈?p> 陳諾頓時心軟了下來,望著美女姜的神情,心里頭一百個歡喜,話說面由心生,如此美好的面容,心靈想必是美好的!
“呦呦呦,好人都讓你做了,這么一襯托,我倒成歹人了,你叫別人怎么看我?”周延笑著和姜雨謠打趣。
陳諾聽得出這里的‘別人’指的就是他自己,頓時有了些存在感,美滋滋地挺直了腰板,開口道:“你們怎么在這兒?”
“是啊,我倒也想知道,為什么要來這鬼地方呢?!敝苎記]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陳諾被這丫頭凌厲的眼神弄得一頭霧水,
“別理她,她逗你呢。”姜雨謠笑道,“我們是來找你的?!?p> 陳諾頓覺萬分榮幸,美女深夜不顧萬難特意登門拜訪,就算是上門來罵他的他都覺著臉上有光,于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驕傲的神情。
周延卻在一旁冷冷哼了一聲,望著陳諾那喜出望外的神情她便覺著好笑,在美女面前,男人果然都是一個德行!何況她也是美女,只是在姜雨謠身旁相形見絀了而已。于是她故意拉高了嗓門說道:“什么眼力見啊,這兒黑燈瞎火的,你也不打算帶我們?nèi)ツ慵易???p> 陳諾撓撓頭,本想回說‘我家里也是黑燈瞎火的,還沒這兒亮堂呢’,可一來沒好意思開口,二來轉(zhuǎn)念一想光站在這兒確實不是辦法,只得硬著頭皮領(lǐng)二人往家走。
奶奶將將睡下,聽見院子門吱嘎一聲,又勉強支撐地坐了起來,孫子出門也沒多一會兒,是誰人推門呢?
陳諾一邊局促地將二人讓進屋來,一邊盤算著該如何招待顯得家里不是那么的凄慘。
“哎呀......”周延尖叫了一聲,院子里的路高低不平,像是崴到腳了。
“你沒事吧?”姜雨謠關(guān)切問。
“差點摔死老娘!什么破路!”周延抱怨。
說話間,屋子里的燈倒是亮了,只是一盞昏黃破舊的老式電燈泡,用掉線掉在屋頂中央,沾滿了灰塵與油漬,不過陳諾看來格外溫馨。
奶奶拄著木棍蹣跚著走到門口,仔細打量一番來人,目光在姜雨謠身上來來回回掃了好幾遍,一言不發(fā)神情嚴肅。
“奶奶,來客人了!”陳諾想著奶奶再這么盯下去怕是要把人給嚇跑了,忙提醒道。
誰知奶奶依舊一言不發(fā),只是讓開了一條道,讓三人進屋。
“奶奶,您好。”
姜雨謠笑著打招呼,卻沒有等到任何回應。屋里,眼前所見很好地解釋了什么叫家徒四壁,小小的屋子空蕩蕩的,只有幾張瘸了腳的椅子東倒西歪,墻上的墻皮有的早已脫落,漏出暗紅色的磚塊,有的搖搖欲墜,不知哪天就會光榮落地。
陳諾望著姜雨謠,兀自想起一個詞來——蓬蓽生輝。盡管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此刻羞愧與不安已然讓他手足無措,他很想像書上所教的待客之道那樣,給她們沏上一杯茶哪怕只是倒上一杯水,可事實上家里的碗碟還在桶里泡著呢,他要真拿出來倒上水,算不算是為難人家了?窘迫的家境永遠都不是孩子的錯,可往往是窮人家孩子心中那道最深的疤。
“??!什么破椅子!”
周延像是觸電了一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顯然她沒有注意到那把椅子短了一條腿,正左右晃著像是與她開玩笑。
姜雨謠忙勸慰道:“延延,你總是大大咧咧的,小心些嘛。”
說完她佯裝鎮(zhèn)定,在另一張歪的更厲害的椅子上坐下,倒也坐得四平八穩(wěn),看得出為此費了些力氣。
“你們到底是怎么辦到的,沒有一張椅子是能坐人的!”周延仍在抱怨。
“有這些椅子的時候,小妮子你還沒出生呢?!蹦棠探K于開了口。
“哎呦,看不出來,還是古董呢!”周延說著又特意摸了摸椅把手。
陳諾想著這么扯皮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趕忙切入正題問道:“這么晚了來找我,是為了白天的事情么?”
周延嘴快,搶先說道:“當然不是,小子,你要走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