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微服私訪

　　散朝后，熙和帝處理過幾份奏折，悶極無聊，便叫小太監(jiān)收拾一番，換了一身平服，出宮來走一走，看一看市井民情。路過兔樓時，想到云裁最近沐休出宮帶回宮里的這家的吃食很是得他心意，便抬腳進(jìn)店。誰知進(jìn)了店里，卻是客滿。

　　方才他無意亮出身份，又貪嘴這一家的吃食，便跟著掌柜的，與人拼桌。遭到人一再拒絕，也不生氣。

　　這會唐琬將帝君請至座上，正不知該站或坐，見熙和帝不動聲色微笑示意，這才與蘇瑤一道坐下。熙和帝又與掌柜的點齊菜食，掌柜的應(yīng)聲而去，自去命廚下人準(zhǔn)備。

　　熙和帝見唐琬一臉肅穆，知道她在想的什么，壓低聲音笑道:“今個兒這兒只有黃公子與他的表妹、舅母，一家人不必拘束。”又問蘇瑤是哪家的女眷。蘇瑤自然不敢真的與熙和帝自稱一家，只恭敬回答“唐榮”二字，熙和帝自然懂得。

　　原來是忠勇伯府的人:“倒是我失禮了。”熙和帝一副果真是親戚巧遇的樣子，對蘇瑤畢恭畢敬的態(tài)度也不在意，只暗嘆自己孤家寡人，不過自小到大倒也習(xí)慣了。

　　又低聲問唐琬:“《名臣錄》…可還習(xí)慣？”人多耳雜，不免說話藏頭去尾。

　　不問修攥進(jìn)度，卻問她習(xí)不習(xí)慣…

　　唐琬心目中的皇帝不該是這么個和顏悅色的模樣，一時不免受寵若驚。

　　熙和帝看她模樣好笑，又道:“做表哥的關(guān)心一下表妹豈非再理所應(yīng)當(dāng)不過？”

　　行吧，她也算看出來了，帝君心情應(yīng)該算不錯，話里話外委實有點調(diào)皮…

　　其實唐琬想的也不算錯。熙和帝平日待在宮中不得自由，又日夜勤于政事，好不容易出宮一趟可暫時丟開身上重?fù)?dān)，自然怎么舒服怎么來。若非恐怕遇事無人差遣，就是眼下跟著的小太監(jiān)也不耐煩帶著。

　　熙和帝有意引唐琬放開些說話，不一會唐琬膽子大了點兒，試探著:“表哥，從家里溜出來…不是第一回了罷?！?p>　　蘇瑤被女兒這一問嚇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卻見帝君非但不以為杵，反倒很高興，哈哈低笑:“的確如此?！?p>　　若不是場合不對，蘇瑤都直想瞪一眼給女兒了。

　　唐琬和蘇瑤早已吃得差不多了，但有熙和帝在一旁，自然只能陪著，又得了熙和帝賜的菜碟，只能再吃下一些。陪著熙和帝說笑，直到酉時正，才將熙和帝送至外邊御駕馬車上。

　　臨分別，熙和帝隔著車簾子傳出聲音來，也不管會不會嚇到人:“依我看，表妹寫得一手好字，改日忙完手頭的活計，便來我書房幫著云姑娘抄寫幾個帖子罷?！?p>　　唐琬暈暈乎乎應(yīng)了，熙和帝便“嗯”了一聲，命小太監(jiān)驅(qū)動車輪，不疾不徐向著宮門漸漸遠(yuǎn)去了。仿佛渾然不知他一句隨口而出的話有如巨石砸進(jìn)湖水里，叫唐琬和蘇瑤半天回不過神來。

　　母女倆急匆匆回了府里，屏退了下人，與唐榮好一番商議。

　　唐榮卻不像她兩個那般大反應(yīng)，少有的威嚴(yán)模樣倒是讓蘇瑤冷靜了下來。

　　修書不過是閑職，因而朝中反對者雖多，但說到底不是不可讓步之事。但到了御前，事無大小，卻不一樣。御前已有一個有實無名的云裁“干政”，朝臣們已然敢怒不敢言。修書一事，又說了是“代領(lǐng)父職”，且因是閑職，朝臣們尚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帝君若想要再寸進(jìn)一步，怕是朝臣們不會有之前那么好說話了。

　　“阿琬怎么看？”

　　“女兒以為…皇上早就埋下伏筆了?！?p>　　“怎么說？”唐榮心中有如明鏡透亮，只想看女兒怎么分辨，故作不知發(fā)問她。

　　“七品御前尚修…‘御前’二字就是皇上埋下的伏筆?！碧歧挠袎媺嬁聪蚋赣H，見父親露出鼓勵神色，又有信心:“怕是皇上一開始的打算，就是移花接木。叫我在翰林院代為重寫《名臣錄》，卻是給了我一個‘御前’的官職。依女兒愚見，朝堂上的相公們是被這一招聲東擊西的障眼法給騙了，到時候，大臣們反對，皇上只消咬死了‘御前尚修原本就侍奉于御前’這一樁…”

　　唐榮面帶驕傲滿意之色，替她接下去“木已成舟，那些大臣便拿你毫無辦法了?！?p>　　不過，按照帝君原本的籌算，《名臣錄》編修，并非作為障眼法之用，其中收錄大量女子入書，世上知道之人絕不超過一掌之?dāng)?shù)。朝上眾人還當(dāng)?shù)劬恰安贿^修攥一書為眾臣昭德?lián)P名耳”。到時交付印制，流傳開來，必然還有一場風(fēng)波。若非唐榮的手意外燒傷，熙和帝原用的是另一套劇目才對。

　　父女倆心照不宣，只把蘇瑤說得暈頭轉(zhuǎn)向，不知他兩個打的什么啞謎。

　　商議下來，各自心安，便散了，唐琬領(lǐng)著冬桃回了玲瓏閣。

　　熙和帝的旨意，讓她既不安，冷靜后又興奮不已?？偸且徽归L才的機(jī)會。

　　冬桃躺在屏風(fēng)外頭軟榻上很快便睡得熟了。唐琬卻是思慮著白間的事，遲遲沒有困意，到了二更才恍恍惚惚睡去。

　　一不小心，她又入了夢魘。

　　等到從夢魘里脫離出來，睜開眼，又是屋子里一片漆黑暗沉。

　　又是這樣，這一年多以來，她總能入夢魘，醒來時心中壓抑沉痛，更甚至?xí)r有流淚將褻衣也弄濕。她有一種感覺，每每總是同一個夢境，卻偏偏半點不記得夢中場景。最初還會苦思幾下，現(xiàn)下卻是懶得去管它究竟是怎樣的夢境了。

　　唐琬熟門熟路地悄然起了身，并未驚動冬桃，走到了梢間書桌前，點亮燭火，將已背得滾瓜爛熟的夢中詞再默一遍。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fēng)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咽淚裝歡。瞞，瞞，瞞！”

　　將未干的筆墨擱到一邊以紙鎮(zhèn)鎮(zhèn)著，唐琬看了一眼帶回府來的《名臣錄》稿子，心想的，卻是平日斷然沒有的想法:尋常大家閨秀從沒有她這樣的，整日的瘋玩，還讀書識字非要與男子一較長短?？诶锊唤止局?“我是不是太不安分了？”總覺得一夢醒來，心里的不安感變得厲害了些，卻又不知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