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見過識大體、學識高的大家閨秀,也見過颯爽英姿的將門虎女。他第一次見像楚蕭這樣復雜的女子,骨子里透露出一股機敏,性子里顯著一種豪放自然。第一眼看著乖順有度,可是卻又有些藏著半分狡黠。
這樣的她是程溪第一次見到的。
“哎呀,我該走了,你就當沒見過我哈。”楚蕭扯著笑臉道。
“嗯。你的臉上……”
“噢,對。”楚蕭這才想起自己臉上還掛有淚痕。隨即拿出帕子擦了擦淚痕,理了理鬢發(fā),轉(zhuǎn)身就向寺里跑去。
程溪見她著急忙慌,剛巧擦過淚的帕子隨風而扯了出去,掀在了地上。
程溪隨著她慌張的身影一直看去,在寺門前看見一個窈窕身影,婦人裝扮,遠遠看去,氣度不凡。
應(yīng)當是她的母親。
說到母親啊,他的母親呢,生時郁郁寡歡,未見到她真正開心過,嫁給父親,他出生時,父親、母親還是舉案齊眉,你儂我儂,后來不知怎么父親就變了。
父親整日游離在一眾侍妾中,鶯歌燕舞。母親被遺忘在深院里,漸漸性子愈發(fā)暴躁,摔壞東西、發(fā)泄情緒。
惹得父親更加厭惡,對那對他百依百順的林小妾愈發(fā)寵愛,還頗有些寵妾滅妻的事態(tài)。
好在他是嫡子,又頗有前途,母親的妻位到底是勉強保住了。
他的母親終究是悲哀的,程溪這般想罷,便不自覺拾起楚蕭掉落在地的帕子,用手反復摩挲,若有所思。
他們下山時,普渡寺竟下起了大雨,緊而密的雨傾落在地面,啪嗒啪嗒地敲擊著每一階石梯,他和妹妹做家中馬車來寺里。
不想出寺竟發(fā)現(xiàn)馬車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用怎么思慮,程溪便知這馬夫小廝一定是受了那刁蠻、詭計多端林小娘的命令。
他們故意將他們送至,而后早早離開,叫他們回去不得準時,現(xiàn)在又逢大雨,更是不順暢了。
程溪看著這雨,一時有些恨恨。
這裝作柔弱惹人同情、心里詭計多端的女人怎么這般惹人厭惡。
“哥哥……為什么馬車不見了?”程斯意拽著程溪的衣袖,望著眼前空蕩蕩的雨幕,不解地問道。
“這雨下的好大哇,我們怎么回去?”
“意意,你在這等哥哥,哥哥去前面看看有沒有人經(jīng)過。”程溪摸了摸程斯意的腦袋,柔聲安慰有些躁動的她。
冒著雨,程溪向雨幕里跑去,衣裳被雨淋濕,這時一輛馬車溫吞吞壓過,車夫帶著蓑帽,趕著馬車。
車夫見程溪渾身濕透站在一旁,也是世家公子裝扮,便出聲問道馬車里的夫人。
“夫人,路邊有個公子站在一旁,不知是不是因為大雨回不去城里?!?p> “噓,輕聲些,蕭蕭她睡了?!?p> 蕭漓九撩開碎簾,看見一個高挺俊逸的公子形象,衣裳全被雨打濕,見她撩開簾子,程溪緩步上前。
“夫人,我住是古洛城里,和家妹因雨困于寺中,不知……”
蕭漓九望著他一笑,神色一揚,便知他要說什么。
“我們是住在南街,剛好可以搭你們一程?!?p> 蕭漓九微微笑著,楚蕭還歪在她的肩膀上睡得正沉。
“多謝夫人?!背滔D(zhuǎn)身沖進雨幕里去接程斯意。
“傘,哎,傘。”蕭漓九剛想拿把傘給他,卻見他已經(jīng)跑走了。
楚蕭睡得不安穩(wěn),聽見動靜,囈語了幾句。
“阿娘,怎么啦?”
蕭漓九輕輕拍了拍楚蕭的后背,溫聲道:“無事,你安心睡吧?!?p> “唔。”
程溪抬高手擋在程斯意的額上,防著雨打進她眼里,一路小跑來了馬車旁。
蕭漓九聽見動靜,輕輕將楚蕭歪在馬車內(nèi)壁一邊,掀開卷簾。
這時,程溪抬眸巧見楚蕭歪頭的睡容,原來是她,那個又哭又笑的小姑娘。
“進來吧,丫頭?!笔捓炀盘种v程斯意扶進馬車里,待她安穩(wěn)坐下,又細心遞去一塊手帕,容她擦擦臉。
“謝謝夫人?!背趟挂庵x道。
卷簾很快又被放下,程溪與車夫同坐,馬車又緩緩向前駛?cè)ァ?p> 馬車里的楚蕭不安分地換了一個姿勢,將整個臉埋進了自己母親的懷里,尋找最舒服的睡姿。
蕭漓九耐心地拍著她的后背,不久,她又沉沉睡去。
程斯意沒看清楚蕭的模樣,心里卻是格外羨慕這個女孩,有著這樣一位溫柔的母親。
而她的母親卻已不在世上了。
馬車轱轆轱轆般前進著,蕭漓九抬眸看向程斯意,一臉的憐愛,耐心問道:“丫頭家住哪邊呢?”
程斯意與蕭漓九短暫對視,心里有一股暖意,乖巧應(yīng)道:“夫人,家住在西街?!?p> “嗯,那我們就先送你們回去吧?!?p> “夫人家在哪條街呢?怕麻煩您?!?p> “我們住在南街,不麻煩的,你看這外面的雨下的這般大,你一個女孩子淋雨對身體總是不好的?!笔捓炀艙荛_馬車里的小柜,拿出了果脯,遞給了程斯意,溫聲道:“丫頭,嘗嘗這個,我家這混丫頭可喜歡這個了?!?p> “謝謝夫人?!背趟挂馍焓纸舆^果脯,撿起一顆放入嘴里,甜味很快在舌尖蔓延,可是心里卻是在泛苦,她用余光仔細去瞥蕭漓九懷中的楚蕭,想要仔細看清她的面容,起先她進馬車時,顧著整理自己,沒有注意到她。
現(xiàn)在她很好奇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如此幸運能夠擁有這樣的母親。
無聲中進了城,到了西街口,雨漸漸停了,程溪執(zhí)意要下馬車,他現(xiàn)在心里已經(jīng)猜到馬車里這位言笑溫溫、衣裳華美的婦人的身份了,所以他要在街口下車,若真是到了府門,巧被府中人見,不免又要被人說閑話了。
程溪與程斯意下了馬車,程溪輕聲向蕭漓九答謝致意。
蕭漓九點了點頭,又叫車夫遞了傘去,馬車便又開始向前駛?cè)ァ?p> “哥哥,我們?yōu)槭裁匆谖鹘挚诰拖埋R車了?”程斯意撐著傘不解問道。
“意意,那位夫人......”程溪站定看著馬車越行越遠,“那位夫人是楚如城楚將軍的妻子?!?p> “將軍府的?”程斯意揚起臉看著自己哥哥。
修養(yǎng)極高、進退有度、衣飾華美,南街只那一家人該有這樣的樣子,將軍府。
而他們的父親從來就和將軍府不對頭、暗中較勁已多年。
他想,他與她來日方長。
楚蕭伸了伸懶腰,從蕭漓九懷里起身,迷迷糊糊道:“阿娘,還沒到嗎?我有些餓了?!?p> 蕭漓九微微皺了皺眉,抬手敲了敲楚蕭的頭,一臉提醒道:“蕭蕭,你還是好好想想回去怎么樣不讓你父親責罵你吧?!?p> 楚蕭不在意地撅了撅嘴,往蕭漓九身旁湊去,抬手擁了擁母親,笑道:“阿娘,你幫我說說好話唄,我再痛哭流涕,父親一定不忍心責備我?!?p> 原來這丫頭打著這樣的壞主意呢。
蕭漓九又抬手敲了敲楚蕭的腦袋。
程溪想到這些,情緒逐漸平息下來,他一瞬不轉(zhuǎn)眼地看著楚蕭,問著自己心里一直反復猜忌,如鯁在喉的一個問題。
“蕭蕭,你告訴我,你上次摔玉,是不是因為他?”
“我知道,你摔玉是故意的?!?p> 楚蕭猛然一怔,摔玉?“不,不是的......”她的確是故意摔玉,可是,不是因為當歸,真正的“璇瀾玉佩”她自己也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不,不是什么?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你心悅他嗎?你不惜要悔婚!”程溪嗤笑了一聲,然后轉(zhuǎn)身又道。
“我不會退婚,蕭蕭,你也累了,下次我們再談,我還有事?!?p> 丟下這句話,程溪頭也不回就向前走去,步伐極快,像是在閃躲什么。
楚蕭直愣,他說他絕不會退婚,在提出這個問題前,她以為他會接受,沒有想到他反應(yīng)這么大。楚蕭捏緊自己的掌心,后知后覺向府門走去。
剛踏進府門,看門小廝就跑向院里,大呼“小姐回來了,老爺、夫人小姐回來了!”
風雅、風歌很快便提著裙角趕來,一臉喜悅,風雅當即攬著楚蕭道:“小姐,你可算回來了,夫人可念叨你了?!憋L歌在旁也是附和道。
“母親現(xiàn)在在院里嗎?”
“老爺還在宮里議事,夫人在清疏院歇著呢,你不在的這些日子里,夫人的頭痛癥又犯了。”
這樣一說,楚蕭加緊步伐向清疏院走去。
到了清疏院,掀開簾子,便大聲喚道:“阿娘,我回來了?!?p> 蕭漓九拿著針線的手一抖,連忙站起身接到:“蕭蕭,你可算回來了,快到娘這來。”
楚蕭還是像小時候一般投向蕭漓九的懷中,放下心里的煩心事,撒嬌道:“阿娘,我可想你了。”
蕭漓九摸摸了楚蕭軟軟的發(fā)絲,輕聲問道:“你父親說你是去九路山求藥去了,你這孩子,當時怎么走得那么匆忙,也不回家好好道個別?!?p> “阿娘,當時也是事出緊急。來不及回來細說了,你看我現(xiàn)在不是安安全全回來了嗎?”
“你不在的這幾天,程溪倒是來的勤了,他一邊要顧及著妹妹的事,一邊還要尋著你,這孩子也是辛苦?!?p> 聽到程溪的名字,楚蕭騰地起身坐定,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尋思著要怎樣和母親說她現(xiàn)在心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