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天,桃南村來了一位很奇怪的客人。
一位相貌平平無奇,唯一雙眼眸清涼如泉水的年輕男子來到了桃山,看到滿山盛開的桃花,露出了由衷喜悅的笑容。
在征得了村長的同意后,他以十兩銀子的高價買下了桃林中那間不值一文的草屋。
那草屋里本來住著村里最窮最可憐的老梁頭,他天生殘疾,一輩子無妻無子。村長看他可憐,就讓他看守桃林,給他些吃食養(yǎng)活著他?,F(xiàn)在有了這筆錢,老梁頭的生活也能過得更好一些。
這個年輕男人知道情況后又偷偷塞給老梁頭十兩銀子,老梁頭感激涕零。
之后他就欣欣然的住進這座簡陋至極的草屋之中。
村長一開始覺得很古怪,這孩子年紀并不大,身上的衣著也都很普通。但是看他隨手拿出十兩銀子眼都不眨,并且身上隱隱有一種很神秘高華的氣質(zhì),讓見多識廣的老村長覺得他絕不是身份一般的人。他擔心那間破草屋他到底能不能住的慣。
然后他就發(fā)現(xiàn)他多慮了,這個年輕的神秘男子,白天有時會在桃林中散散步,有時會面帶微笑的盯著一朵盛開的桃花看上很長時間,有時候會在一株桃花下盤膝而坐,一坐就是幾個時辰。只有到了晚上才回到小屋里去。
這孩子怪是怪了點,但是應(yīng)該不是壞人。村長想。
村長讓村里的幾個孩子給他送吃食飲水,他十分感謝,想要以銀兩作為報酬卻被村長拒絕,他也只是笑笑不過分堅持。
村里的孩子們都很喜歡他,因為他實在是個很有趣的人。
他似乎去過很多地方,北方的荒漠,西方的荒原,東方的密林,南方的大海,還有中原的繁華城鎮(zhèn)。所以,他也有很多故事。
他的聲音年輕,清澈,像是一捧干凈的雪。他很會講故事,語速不快,卻極有條理,就連小童與老人家都聽得明白他在說什么。對待孩子們,他很有耐心,從沒有露出過一絲一毫的厭煩;對待女孩子,他溫柔有禮,絕沒有半分僭越的舉動;對待老人家,他恭謹而謙卑,十分敬重。
他的手也很巧,常常會用木頭和石塊雕刻一些小動物送給村里的孩子們,也會為愛美的女孩編上幾頂花冠。
每個遇見他的人都有一種感覺,和他相處,不管多久都不會厭煩,讓人覺得十分舒服。
他身上籠罩著的神秘的高貴氣質(zhì)對村人來說很陌生,卻很向往。很多女孩子都曾偷偷想過,這個人如果更英俊一些,那他就是一個完美的男人了呀。
對了,年輕的男子還有一個很好聽很貴氣的名字。
他叫趙承玉。
村里人聽多了大虎,二狗,東子這樣的名字,再一聽他的名字,立刻覺得這個差距真是大的放馬追都追不上。
趙承玉在桃南村度過了一段平靜安逸的日子。
村里有個女孩兒叫桃桃,正好及笄年華。
她是村長的外孫女,父母早逝,唯她伴在祖父身邊,祖孫二人相依為命。
桃桃天生眼盲,身世也凄涼,但是在外公的呵護疼愛下出落得亭亭玉立,十分聰慧。
她養(yǎng)了一只小土狗,給它起名叫小寶,后來小寶長大了,她就叫它大寶。
村民也都很喜歡桃桃,從沒有人欺負過她。即使有頑童喊她一聲小瞎子她也微微一笑毫不介意,轉(zhuǎn)眼頑童就會被家長拉回家狠狠收拾一頓。
有時候家長不收拾頑童,大寶就會替桃桃出頭。這時桃桃會拽一拽大寶的繩子,讓它冷靜下來。
大寶連村里殺豬的老朱都不怕,只聽桃桃的話。
后來頑皮的孩子向桃桃道歉,桃桃也是笑笑,什么都不介意。
桃桃的世界生來就是一片黑暗,她什么都看不到,連自己家鄉(xiāng)最美妙的桃花,和自己同名的桃花,她也不知道長什么樣子。她只能通過觸摸柔嫩的花瓣和嗅嗅清雅的花香來感受。
但是桃桃依然每天都很開心。
聞到花香,她開心;外公給她講故事,她開心;大寶帶著她在村子里玩耍,她也開心。
桃桃自己也感覺到,不止是大寶,自己也在慢慢的成長。她的個子在慢慢長高,胸脯也在微微隆起,她在發(fā)生著變化。
村里人都說桃桃長得很漂亮,像是一朵桃花。
桃桃很開心,盡管她不知道自己長什么模樣,就如同她不知道桃花長什么模樣一般。
村里來了個有趣的家伙,桃桃對他很感興趣。
有時她會給他帶點吃的,她很喜歡聽他說話。外公在她九歲的時候就實在沒什么新故事給她講了。
她很好奇大海是什么樣子,一望無際的藍?藍又是什么樣子?她有些畏懼荒漠,她向往熱鬧的臨安城,也很好奇西湖的十里荷花,和自己家的十里桃花比,哪一個更美。
他的聲音很動聽,至少對桃桃來說是這樣的。他將桃桃?guī)нM一個美好的幻夢中了。
桃桃喜歡趙承玉,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而是一種興趣與信任。她喜歡聽他說話和他聊天,她喜歡他每次都體貼的把她送到家,她喜歡大寶也喜歡他。
桃桃也很好奇趙承玉長什么樣子,有時候她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臉,但是爺爺說過,女孩子不能隨便接觸男人。桃桃很聽外公的話。
但是桃桃有時也會調(diào)皮。
她聽朋友說過,趙承玉長得很一般。
桃桃并不在乎,這句話她無法理解。什么長相算是漂亮,什么算是一般?
那天她牽著大寶去聽趙承玉講故事,他正在桃花下靜坐。
大寶也很喜歡他,這一點讓桃桃也很驚訝。
他從入神的狀態(tài)回返,看到漂亮的盲眼小姑娘帶著她的狗。
他笑了笑,和她聊天。
桃桃說今天天氣不錯啊。
趙承玉說是啊,今天的風也很好。
桃桃說你為什么這么喜歡桃花。
趙承玉說你為什么叫桃桃?
桃桃說你還真聰明。
趙承玉其實不覺得自己擅長講故事,雖然他偶爾給村里的孩子們講講書里那些故事,但更多時候還是那些孩子好奇村外的世界是什么樣的。他游歷江湖許久,跟著師父去過的地方很多,自然讓這些孩子聽得很神往。
他尤其喜歡和這個可愛的小姑娘聊天,并不是因為她生的好看。這個身世可憐的盲眼小姑娘,卻如此的善良天真。她從不怨天尤人,她對一切充滿感激,她愛著這個人間。
她有一種很動人的力量,在趙承玉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情況下打動著他。
兩個人東說一句西說一句,微風拂過桃花林,時不時會有一些花瓣化成雨。
桃桃突然問道,我能摸摸你的臉嗎?
趙承玉一愣。
我很好奇你長什么樣子?
她天真美麗,真的像桃花仙子一般美好。
趙承玉沉默了片刻,說等等。
桃桃不明白為什么要等,但她還是等了。
她看不到,趙承玉從自己的臉上,揭下了一張薄薄的面具。
面具很薄,說不出什么材料,反正是師傅給的,總不可能是人皮吧。趙承玉心想。
這張面具起到的作用,是丑化。戴上他,趙承玉只是個臉色黃中偏黑,容貌平平無奇的男子。
但是摘下這張面具后,他的本尊面容展露出來,也就是這里只有一個盲眼的桃桃和一只狗,否則其他人一定會尖叫出來。
他生的極俊美,姿儀出眾,氣質(zhì)高貴,仿佛是來到人間的仙人。
如一縷春日陽光,溫煦燦爛;又如一塊無瑕美玉,光華照人。
最不可思議的是,他的皮膚如同白玉一般白皙,連一點細微的瑕疵都沒有,不知會羨煞多少世間女子。
若是那些說他“平平無奇”的村女們看到他這張臉,一定后悔的哭出來。
可惜桃桃看不見。
桃桃問,好了么。
他說好了。
桃桃伸出了白嫩的小手撫上了他的臉。
她無法形容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他的肌膚似乎比自己的還要細膩?那面孔俊美的輪廓分明,桃桃覺得自己的手在發(fā)燙。
她趕緊抽回了手,心里好像有小鹿亂撞。
難怪外公說女孩子不能隨意接觸男人。
趙承玉又一次把面具帶上了,桃桃當然無法發(fā)現(xiàn)他的舉動。
“覺得怎么樣?”趙承玉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你算不算好看,但是手感還不錯?!?p> 桃桃也坐在地上,大寶乖巧的臥到她身前。
“……”
趙承玉摸了摸頭發(fā)。
“其實有時候還是很好奇的,關(guān)于這個世界。”
桃桃看上去很安靜,如果不知道她雙目失明,趙承玉會以為她在凝望遠方。
她不是在抱怨,就是單純的好奇。
趙承玉看著她粉嫩的小臉蛋,沉默了許久,久到桃桃開口問他。
“你在想什么?”
“桃桃你今年多大了?!?p> “到八月就十六了。”
“你許個愿望吧,我?guī)湍銓崿F(xiàn)?!?p> 趙承玉柔聲說道,非常認真。
桃桃說你是神仙嗎?
趙承玉笑了,念道。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我是神仙。
桃桃很配合的雙手合十,許愿。
神仙啊神仙,我想看看趙承玉這個假神仙會不會臉紅。
趙承玉大聲笑了,他很威嚴的說道。
神仙聽到了,你的愿望會實現(xiàn)的。
桃桃笑了,說道。
我才不信你呢。
這時大寶也很應(yīng)景的汪汪叫了兩聲,桃桃笑的更開心了,說你看連大寶都不相信你。
兩個人又傻笑了一會,趙承玉突然說。
我要走了。
哦。
桃桃點點頭。
你還會回來嗎?這句話在她的心里,但她沒有說出來。桃桃一點都不傻,她知道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然而趙承玉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樣,說道。
放心吧,我會在秋天前回來的,我不是說了,會完成你一個愿望嗎?
然后桃桃的心,就開花了。
過了一會,趙承玉將桃桃和大寶送回了家,和村長說了幾句話,至于說的是什么,桃桃沒有問。
第二天,趙承玉就走了。
留下了滿山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