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古道一相逢(一)
春,晚春。西蜀。
一輛破爛得四面透風(fēng)的馬車正行駛在山間的道路上。駕車的是一個清秀小廝,努力的驅(qū)趕著馬車,雙手都在上下奮力揮動著,額頭上都是細(xì)密的汗珠,然而馬車吱吱呀呀的響得很歡,跑的卻并不快。
破爛的馬車搖搖晃晃,車內(nèi)卻是一個相貌嬌美,膚色白膩的美人,與她身上樸素的不襯,與這可能是美人爺爺輩的馬車更不相襯。
車?yán)锏拿廊爽F(xiàn)在卻是一臉愁容,手不由自主的扯著本就不長的布衣袖子,一副大戶人家小姐扯手帕狀,原本靈動的眼睛里都是焦慮。
驀地,一聲尖利的長哨聲才林間刺出,原本懈怠拉車的馬兒也是一驚,前蹄高高抬起,馬脖子奮力后仰,鼻子哼哼連叫,緊接著,就像一支離弦之箭般,帶著馬車,射了出去。
哨聲將盡,林間驟然竄出十多個勁裝漢子,身配長刀。
為首的大漢徑直掠向馬車,在驚馬前穩(wěn)穩(wěn)立住,伸出一只手抵住馬頭,竟是硬生生將疾馳的駿馬制在了身前,身形竟絲毫未動。車內(nèi)的華服美人猝不及防,隨直接從車?yán)锼α顺鰜?,和小廝一起倒在了車轅之上。小廝的皂帽都被撞掉了,一頭如瀑的長發(fā)就披散了下來,原來也是一個秀麗的女子。大漢收起手,活動活動了手腕,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皂帽,拍了拍灰,戲謔的看著面前一臉驚恐的兩人,說:“吳姑娘,好巧啊,又見面了?!?p> 吳蒹葭正坐在邛都都司的大宅里,別人精心為她準(zhǔn)備的房間里,拿著筆,對著面前的紙皺著眉頭思考著。紙是最好的徽州澄心堂宣紙,筆是最好的管城候,身著的華服也是但地上已經(jīng)是滿地的紙團(tuán),筆也是五支六枝的浸著墨隨意扔著,她并不在意這些旁人看來價值不菲的東西,她一向如此,想做什么,想要什么,無論多任性,她都能得到。她偌說想吃嶺南的荔枝,沒兩天就會有丫鬟笑著端上一盤,沒人在乎跑死了多少匹價值千金好馬;她偌說想吃京城一品齋的紅燒獅頭,沒兩天她可能就會在府里看見一品齋頭號膳夫滿臉堆笑的向她行禮。這不僅僅因為她是蜀地藩王的長女,無數(shù)人想討好她父親,還因為她是一個天生麗質(zhì)的美人,世上的人們對美女的縱容和遷就,總是比對平常人多很多的。
但是,吳大小姐很不高興,她覺得自己很不高興。能和她父親對她的溺愛相提并論的,只有他父親對她的管束,出生到現(xiàn)在十六年,這是她第一次出錦城,還是因為他父親有要事來邛都,她死纏爛打父親才帶上,然而他父親就連她在邛都城里的活動范圍都給規(guī)劃好了,所以,吳大小姐有一個大計劃。
從出生到現(xiàn)在,吳蒹葭做過的最大的忤逆父親的事情事情可能就是吃飯的時候沒有準(zhǔn)時的在飯桌上出現(xiàn),即使她一直是個活潑的女孩子,看起來是,靈動的眼睛即使是笑瞇著的,也是亮閃閃的,就像是蜀王珍藏的珍珠,當(dāng)然,世上所有的珍珠在蜀王看來都比不上這這雙眼睛;動起來也是,蜀王府里的假山頂上可能都留下過她的腳印,跳脫的就像是蜀地的火狐。
有這樣的在外人面前乖巧,自己面前活潑的女兒,蜀王自然不會對外人說看好他女兒這種話,沒有必要。
然而,吳大小姐的這個計劃,不知道已經(jīng)謀劃了多久了,娘親前不久來信,說很想她,所以她現(xiàn)在決定用這件事來騙騙她父親,她要留下一封信,說自己也很想娘親,要先回去,爹兩天后回來看見信,肯定怕自己在路上出事,一定會火急火燎的往錦城趕,沿路找尋自己,而不會留在這里,等他回去發(fā)現(xiàn)也是大半個月后了,來回近一個多月,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寫完信,吳大小姐高興的笑了出來,把筆一甩,直接從凳子上蹦了起來,她的貼身丫鬟吳荷連忙上前收拾。吳大小姐一只手拍在了吳荷肩膀上,刻意裝出一副戲本里浪蕩公子哥的樣子,一只手挑起吳荷的下巴,故作輕佻的笑著說:“小吳荷,怎樣想清楚了嗎?”
吳荷縮了縮脖子,怯生生的道:“小姐,要不還是算了吧,王爺會生氣的,一定會責(zé)罰我們的?!?p> 吳蒹葭眼波流轉(zhuǎn),裝作惡狠狠的說:“你怕我爹就不怕我了是吧,信不信我求我爹,讓他把你嫁給馬夫老王的兒子?”
吳荷嚇了一個機(jī)靈,連忙搖頭。
吳蒹葭又緩緩的誘勸道:“你不是喜歡江湖上的大俠嗎,說不定這回我們遇上危險,呸呸呸,不對,是看到別人身處險境,就會有少年俠客行俠仗義,到時候我再幫你和他牽下線,你不就有自己的良緣了?”
吳荷耐不住吳蒹葭的威逼利誘,只好萬般無奈的點頭答應(yīng)了下來。
在大白天,一個晴朗的大白天,吳荷驅(qū)使著馬夫,駕著馬車去到了宅子的后門,仆人丫鬟們都沒有感到有什么奇怪的,八成又是蜀王的掌上明珠又買了什么新鮮玩意不想讓別人看見,也不敢多問。
馬車一個時辰后就開走了,門房都懶得抬頭看一眼。然而這時候馬車上已經(jīng)不是那個年輕車夫了。吳荷一身小廝打扮,駕著車。吳蒹葭本也想做個男子打扮,無奈小廝衣服實在喜歡不起來,也沒有來得及購置喜歡的,便大大小小帶了很多包自己的衣服,再讓吳荷帶上自己平時不怎么用得上的零花錢,再帶上妝盒、臉盆、腳盆、鏡子、折扇、被子、毯子、枕頭、香盒、大大小小幾十本戲本等等一系列讓人想不到的東西一起踏上大小姐希望的快哉江湖路。
吳蒹葭一身華服公子打扮坐在一座小酒樓里,離開都司府已經(jīng)好幾天了,路上風(fēng)景看了不少,稀奇玩意兒也買了不少,身上的這身衣服也是為了扮男子而花錢讓裁縫店連夜趕出來的。
大小姐倒是顯得很是愜意,坐在酒樓里,拿著白玉柄的扇子慢慢扇著,覺得自己也是一個江湖里風(fēng)度翩翩的濁世佳公子了。吳荷倒是拘謹(jǐn)?shù)煤?,眼神時??聪蜃笥?,感覺四周的食客眼神都在看著這邊,內(nèi)心有些忐忑。
吳蒹葭自然也察覺到了吳荷的不安,她沒有說什么,只是讓吳荷從包裹里取出她吃飯的象牙筷子,用絲綢細(xì)細(xì)擦拭后,慢慢夾起菜吃了起來,自己就一點也不慌嘛,看來還是我有走江湖的潛質(zhì),吳蒹葭在心里這樣想著,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吃完飯,吳蒹葭豪氣的丟下幾塊銀子,從容的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出酒樓,走上馬車,又上路了。
馬車路過一條小巷,吳荷慢慢將馬車停了下來,吳蒹葭聽到外面的動靜,沒有等吳荷來說明情況,就拉開車簾,探頭看了過去。
一戶人家門口,三個人正圍著一個倒在地上的男人哭泣,大小姐忙下車觀看,三個人,一少女,一婦女,一男人,婦女哭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告訴吳蒹葭,男孩是她兒子,少女是她女兒,地上的男子是她丈夫,今早男子突然就倒地不起,他們?nèi)速M勁力氣才把男人拖到門口,找人幫忙送醫(yī),醫(yī)館在隔壁鎮(zhèn),現(xiàn)在都沒有人幫忙。
吳蒹葭萬分氣憤,“這里就沒個人來幫幫你?你丈夫帶不過去你去把郎中叫過來呀!”吳蒹葭說道。
“那個郎中都七十多了,等他過來,我男人就不行了?!迸丝拗f道。
吳蒹葭連忙說道:“快點上車!”說完和吳荷還有那個女人一起把地上的男人送上了車。
車內(nèi)比較狹小,吳蒹葭就讓婦女一家上車送男子去看醫(yī),她倆在這里等著,婦女一家感激涕零,道謝后駕車飛馳去。
“小姐,你就不怕他們是騙子嗎?我們好多東西都在車上呢?!眳呛扇跞醯膯柕?。
吳蒹葭自信滿滿,“怕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們在他們家門口等著,不怕他們不回來!”
這是,對面房子的門開了,出了一個年輕男子,身穿青衫,像個文鄒鄒的讀書人,詢問剛才這里吵吵鬧鬧的發(fā)生了什么,問清楚后咳嗽了一下說:“公子,你們被騙了,我家對面這屋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住了。”
吳蒹葭漲紅了臉,又羞又惱,呵道:“那你怎么不早點出來,讓我們被騙?你們是不是一伙的!”
書生連忙擺了擺手,說:“姑娘可不要辱我清白,我才剛剛出來,不知道有騙子在這里行騙,若我剛才在這里,早就拿他們?nèi)ス俑耍谙率强h衙文書?!?p> 吳蒹葭一臉懷疑,“真的?你莫不是又是個騙子?”
書生一臉尷尬的笑,“我屋里自有魚符證明我的身份?!?p> 吳蒹葭半信半疑的跟著書生進(jìn)了屋子,也看了書生遞過來的魚符,大概知道了書生叫樊仁,是這個縣的縣衙文書。
讀書人又道:“二位是第一次出來游歷吧。”
吳荷拼命搖頭,吳蒹葭默認(rèn)。
讀書人笑了笑說:“二位初次游歷,殊不知這江湖上騙子,強(qiáng)盜何其多,二位想必也有體會了,現(xiàn)在就是回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縣你們也看到了,是有些小了,縣衙自然也是不大的,也沒有人可以護(hù)送二人了?!?p> “我沒說要回去!”吳蒹葭說道。
樊仁笑了笑,說:“騙你們的是一對夫妻還有一個小女孩,這三人其實已經(jīng)是慣犯了,近幾年在這邊也騙了不少人,他們騙人有一個特點,就是騙人要把人騙到底,很多人開頭就只是被騙了一個銅子,最后人都被賣了,他們功夫也不弱,官府也拿他們不住啊?!?p> 樊仁接著說:“我現(xiàn)如今有一個辦法,可以保你們安然回家?!?p> 吳蒹葭咬了咬嘴唇,道:“說!”
樊仁甩開扇子,微微扇了兩下,緩緩說:“虎威鏢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