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聽不清,也看不見,于是便又推開了一扇門,無忘殿內(nèi)的門打開時總是沒有聲音,所以她并沒有驚動誰。
現(xiàn)在夫差和范蠡說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越王此番派鄙臣前來,一是為了祝賀大王又得四位王妃,二是為了表明我越國對大王的忠心,三則是越王聽聞您修建了富麗堂皇的館娃宮,便想贈送奇木若干給您,讓您修建更多美麗的宮殿,供他人仰望。”范蠡的一番話說的有聲有色,“如今這三件事,鄙臣都已經(jīng)代替越王轉(zhuǎn)達(dá)給您了……”
夫差笑著說道:“你回去后替寡人謝過越王,并告訴他,待冬季過后,立春之時,寡人便派人去取那奇木?!比缃耠m然還只是秋天,但是過不了多久,河水便會結(jié)冰了,若是現(xiàn)在去運(yùn)木頭,那么必定會受阻。
西施隔著那一扇門,聽見了范蠡說的話,心里著實難過。差點(diǎn)兒又哭了。她想推開最后那一扇門,可是卻有一股執(zhí)念阻止了她,但是最后還是沒有拗過,她輕輕的推開了一條縫,她從這兒看過去,不能正好看見范蠡和夫差,她稍微偏了偏頭,看見了夫差,她又往這邊偏了偏,正好看見了范蠡。
范蠡和往日一樣,依舊是溫潤如玉的樣子,只是清瘦了不少。臉上也沒了往日那樣干凈的笑容,如今他的笑容看起來,卻有一些滄桑之感。
西施緊緊的抓著門,她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推開,突然,她腳下不小心,竟然踩到了自己的裙子,整個門就這樣被推了出去,她也差點(diǎn)隨著門的推力進(jìn)到主殿去了,還好鄭旦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不遠(yuǎn)處,見西施差點(diǎn)兒摔出去,她眼疾手快,一把便把西施又拉了回來,并帶著她回到了偏殿,然而西施還是露出了一片衣角。這三扇門就這樣敞開著,從夫差的那個角度看,正好能看見偏殿里的些許景象,不過范蠡站的那兒背著門,所以他絲毫也不能看見。
范蠡剛剛瞟眼一看,就只看見一片淺藍(lán)色的衣角閃過,然后他一眨眼,便又沒了。
他好歹也穿梭于朝堂王宮許多年了,什么事沒有見過,所以他此刻并不震驚,也沒有什么別的表情,要是換了祝挪,可能會大呼“是誰?來人,抓刺客……”
范蠡的眼睛很快就收了回來,轉(zhuǎn)而又看向夫差,只見夫差臉上露出了一抹作為吳國大王不該有的溫柔的笑容,他靜靜的盯著那扇門看了許久,然而依舊沒有收回眼睛,像是看見了什么奇世珍寶似的。
范蠡見夫差一直不轉(zhuǎn)過頭,便問了一句:“大王,不知那是……”
夫差聽見范蠡說話,這才收回眼神,盡量抿著笑容,但是依然可以察覺,他好像很想大笑出聲音,若是此刻范蠡不在,他可能就真的失態(tài)了。
“不過是一只頑皮的小花貓罷了。”夫差敲了敲桌子,對范蠡說道。
范蠡心中思量,剛才站在那扇門后面的明明是一個女人,可是夫差卻說她是一只小花貓,想必這定然是王宮中比較受寵的一位王妃了,否則夫差斷然不會如此縱容她。范蠡又想道,這夫差往日雖然傳出過沉迷美色,不理朝政的名聲,但是并沒有聽說他十分寵愛誰,竟然到了可以讓她隨意探聽朝政的地步。
范蠡在心中念叨:“素聞夫差與公孫王后琴瑟和鳴,夫差十分敬重這位王后,想必那門后的女子便是她了吧!”他又想了想,覺得不對,“公孫王后身為一國王后,知書達(dá)理,斷然不會做如此失禮之事……”
縱然范蠡猜了許多人,卻都絲毫沒有往西施身上猜,因為他斷定,西施此生只會愛一人,這人也只會是他范蠡,西施絕對不會主動對夫差投懷送抱,更不會像那門后的女子那般。
夫差與范蠡都在想自己的事情,所以沒有察覺到這整個宮殿已經(jīng)沉默了半晌……靜悄悄的……
直到那三扇門悄無聲息的關(guān)上時,夫差與范蠡才回過神來。
夫差想快點(diǎn)打發(fā)了范蠡,便說道:“既然事情已經(jīng)議完,你就退下吧……若你想再看看我吳國的錦繡山河,便多停留幾日,若著急回越國稟報越王,那寡人便派人護(hù)送你至吳越邊界。”這兩日,夫差與范蠡說了許多話,但是大部分都與兩國之事無關(guān)的。夫差偶然發(fā)現(xiàn)范蠡此人很有趣,若他不是越國之臣,定然可以與自己成為知己。夫差從未想過要勸范蠡到吳國來做臣子,就憑范蠡陪同勾踐入?yún)菫榕哪侨辏虿钜仓?,他不會背叛越國,若他背叛了越國,那就不是范蠡了。夫差雖然對越國一眾人并不看好,也不甚瞧得起他們,但是他卻十分佩服范蠡,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如勾踐那般,被囚禁于敵國,想必不會有一個臣子陪著自己共患難,能不反叛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多謝大王好意,鄙臣需得盡快回越國稟報越王,便不多作停留了。”范蠡想再多停留幾天,他還想看一看西施,再看一看她……可是他不敢,這兩年,他在越國度日如年,沒有一日不思念著西施,他已經(jīng)快要瘋魔了,若不是還記著自己與西施的誓言承諾,恐怕早已經(jīng)撐不下去了。他害怕,害怕再多看她一眼,自己便會拋下所有,不顧一切的帶她離開……
夫差揮手示意范蠡離開,范蠡起身后,往外走去,他快要走到大門處時,夫差說道:“日后若有機(jī)會,寡人定陪你痛飲三杯?!?p> 范蠡看了看夫差,抬起手,鞠了一躬,然后便朝著門外走去,他的臉上寫滿了對夫差的嘲笑譏諷痛恨。
范蠡離開后,夫差便走那側(cè)門往偏殿去了。
剛才范蠡與夫差沉默的時候,鄭旦以為是那三扇門開著,他們怕自己與西施偷聽的緣故,所以才沒有繼續(xù)議事,于是她便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把門關(guān)上了,然而這一幕卻被夫差盡收眼底……
鄭旦關(guān)上門后,她們便快速的離開了,鄭旦是怕夫差怪罪她們,西施則是怕見到范蠡……
夫差走進(jìn)偏殿后,四處看了看,卻什么也沒有瞧著。他臉上又露出了笑容,說道:“當(dāng)真是只頑皮的貓,翻了別人的屋頂,竟然還敢逃跑?!?p> 夫差從偏殿走出來,祝挪看見他滿面笑容,又想起剛才鄭旦與西施倉皇離開的樣子,他摸了摸頭,看不明白了。
“祝挪,去館娃宮!”夫差大步往前走著。
“諾,走著走著,跟上……”祝挪一邊跟上夫差的步伐,一邊招呼著那些宮人跟上來。
范蠡離開宮殿后沒走幾步,便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了一個背影,她身著淺藍(lán)色衣裳,整個人看起來雍容華貴,旁邊還跟著一個婢女。但是奈何隔得太遠(yuǎn),他只能隱約瞧個大概,卻看不清其他,那女子繞過宮墻時,回頭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在看自己,就一眼,然后便消失在了那個轉(zhuǎn)角處。
許是因為夫差走的太快,而西施走的太慢,所以他們是一同到達(dá)館娃宮的……她們走的不是一條路,雖然路程差不多,但是方位可差遠(yuǎn)了……
西施匆匆的從西墻左邊往這邊趕,就好像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樣。然而就在她走到中間,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進(jìn)館娃宮時,卻一頭撞進(jìn)了一個人的懷里。
西施抬起頭,看見眼前的人竟然是夫差,她突然有一些不知所措了。西施在越國竹園學(xué)習(xí)過的那些東西,她不是忘了,而是覺得時時刻刻都活在算計之中,那樣會很累。
夫差沒說話,用雙手扶著西施的肩膀,露出了溫柔的笑容。西施半躺在夫差的懷里,不知該如何是好。
“跑這么快做什么,難道還怕寡人吃了你不成?”夫差輕輕的刮了一下西施的鼻子。
西施一路快步走到這兒,臉蛋本來就有一些紅了,經(jīng)夫差這樣調(diào)侃,便更紅了。
祝挪與一眾宮人離夫差較遠(yuǎn),站在他身后大約五六步處。西施這才弄清楚,原來夫差是從對面那條路過來的,她以為自己只是偶然撞上夫差的,其實不然,夫差走過來時,正好看見西施低頭走路走的極快,所以他故意擋在轉(zhuǎn)角處,他本以為西施會發(fā)現(xiàn)自己,誰曾想她竟然傻乎乎的撞了上去,她走的太快,所以即使鄭旦看見了夫差,也沒來得及提醒她。
“大王,請您恕罪,西施并不是故意偷聽您議事的。”西施解釋道。
“沉兒,你不用解釋,寡人都知道?!背吝@個字是夫差賜給西施的,但卻只有夫差一人能喚。
夫差這兩日有些冷落了西施,所以夫差便以為她是為此才去的無忘殿。
夫差繼續(xù)說道:“你今日可真是一只小花貓,而且還抓了寡人一爪?!狈虿羁戳丝次魇┠樕系臐鈯y,那妝容已經(jīng)有些花了。
“大王,您不怪西施?”
“寡人怎會怪你,寡人倒是希望你日日都能如此。”夫差總覺得西施與自己有些生分。
一陣秋風(fēng)吹過,夫差將西施擁入了懷里,西施覺得一點(diǎn)兒也不冷了,竟然還有一些貪戀這份溫暖。
看見這一幕的人,不僅有夫差身邊的宮人和鄭旦,還有公孫敏諾和……
公孫敏諾本來是要去無忘殿看夫差的,但是卻正好看見他匆忙的往館娃宮方向走,于是便跟了上去,才走到轉(zhuǎn)角處,就看見夫差將西施擁入了懷里,曾幾何時,夫差也曾這樣擁過自己。公孫敏諾不僅看見了夫差和西施,而且還看見對面的那個轉(zhuǎn)角處有一個人影,雖然隔得稍微有些遠(yuǎn),但是她還是認(rèn)出了他,他或許是看見公孫敏諾在看自己,于是便極快的離開了。
夫差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里有其他人,而是和西施一同進(jìn)入了館娃宮。公孫敏諾沒有打攪夫差,而是走到了剛才那個人站的地方看了看,她看見那墻面上有些血跡……
隨后她沒有多作停留,而是看了一眼館娃宮,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