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其實他是誰也不怕的,是我要防你,想讓他一會兒在我洗的時候幫著看下門??蛇@家伙一根筋又不肯吃虧,我得先幫他看一次門,他才肯幫我?!?p> “防我?防我偷看你洗澡?呵呵……”朗逸再不想多說一個字,彎腰抱起書回房去了。
阿久在他身后喊:“這個冬天要把這些都背下來,我會盯著的!”
朗逸回頭答道:“洗澡記得穿衣,我會來偷看的?!北疽詾檎l聽了都會當作是個玩笑,可阿久竟驟然緊張了神色,雙手捏緊了衣襟。朗逸頓時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惱怒地喝問她:“你究竟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阿久上下打量他一番,遲疑道:“再怎么也是個男人吧?”
朗逸仰頭:“所以,你在擔心什么?正常的男人,怎會對你感興趣?”見她勢欲翻臉,干脆便補一刀更狠的,語調(diào)微揚,“看你洗澡,和看剎那洗澡能有什么區(qū)別?”言罷,目光輕飄飄地在她前胸一掠,冷笑著揚長而去。
剎那正打算從池中出來,卻忽然感覺到背脊傳來一道陰森森的目光,回頭一看,只見阿久滿目幽怨地蹲坐在池邊,直愣愣地瞪著他。剎那嚇得不輕,在他的記憶中,真的很少有這種從骨子里感覺到滲人的時刻,一時間,邊話都說不利索了:“干……干嗎?”
阿久卻似沒有聽見他說什么,一雙眼睛只來回在他和自己的胸前轉(zhuǎn)悠,片刻過后,卻似是更幽怨了,低喃了一句:“好像真的是他大一點……”然后緩緩起身,腳步浮虛地晃了回去。
剎那望著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只覺得自己的頭皮一陣陣地發(fā)緊。此后數(shù)日都夢見有女鬼從水里幽幽地鉆出來,對著自己流口水。從此洗澡再不敢讓阿久看門。
這一年的冬季三人在畫中過得極其愜意,阿久看著自己的沙漏算著時間,當她決定出畫的時候,畫外的世界已經(jīng)開始回暖。旁人苦捱而過的隆冬,這三人卻都胖了一圈,臉色白皙的白皙,紅潤的紅潤,連白駝都胖得險些拉不動車了。
本以為跟著阿久每年都會如此不愁吃喝,但很快朗逸就知道,言氏也并非無所不能的。后來的幾個冬天,他們都沒能找到合適的畫作,有些不是破損了,就是畫中沒有可以過冬的事物。更有一次他們在言氏屋子中翻出畫,是一張碧海怒濤,一眼便知,進去的瞬間就會被滔天的巨浪拍死,于是只好三人一駝地擠在小破屋子里啃著硬如石塊的饅頭渡日。
寒風(fēng)呼嘯的日子里,朗逸總是懷念那年荷塘的清美和肥碩的鯉魚。
“早知道,當年便把那幅畫帶走了?!?p> “那是不行的?!卑⒕脙龅蒙l(fā)抖,便往他身旁挨了挨,“因為留存下來的畫作不多了,因此每一處的屋子里只能放一卷,若是你帶走了,那下一個來到此處的族人便再無為繼,說不準便害了他的性命。言氏躲過滅世之災(zāi)的族人很少,因此互為珍惜?!?p> “可如我們現(xiàn)在這般,沒有畫可躲,不也一樣得在屋中生捱嗎?”
“咱們是三個人,可以相互扶持還不至絕境,若那人是獨自一個,行裝又不夠渡冬,可要如何是好?人哪,聚在了一起才容易活下去,獨自一人的話,到了力有不怠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弱小?!?p> 朗逸點頭,扯過了袖子替她擦了擦鼻涕:“師父你跑題了?!?p> 阿久“嗯”了一聲,叮囑道:“記得背書?!?p> 朗逸長嘆一聲,把頭靠在了灰撲撲的墻上,聽著外頭沒完沒了的風(fēng)聲,嗚嗚咽咽地像在哭似地,不禁問:“師父,三神為何要滅世呢?”
“他們不是想滅世,只是不喜歡這世界現(xiàn)在的樣子,總以為自己心里想的那個樣子才是最好的,狂妄高傲,聽不進半句勸誡。為此爭斗不休,戰(zhàn)亂多年,到后來,大家?guī)缀醵纪浟俗畛鯙楹我獞?zhàn),戰(zhàn)爭的目的,只是為了殺死對方而以。所用的術(shù)法一個比一個瘋狂,名字一個比一個囂張,聽說人族當年一場薩滿主持的‘絕天陷陣’所需獻祭的童子,便以百計數(shù)。萬物生靈哪經(jīng)得起這樣的折騰,終于在一場又一場浩大陣法的轟炸下,大陸分崩,生命枯竭,無盡黑海倒灌,生靈涂炭,滿目瘡痍,最后連下了幾百年的雪,舊世的一切繁華盛景,都被皚皚白雪覆蓋得不余半點痕跡……哼,這樣大家就都滿意了?!?p> 朗逸若有所悟:“大地再大,也載不下所有的欲望?!?p> 阿久道:“但也不能無欲無求,不然人生下來又是為了什么呢?”她伸出凍得像蘿卜似的手指,食指和拇指相互捻了捻,“一點點就好了?!?p> 朗逸沉默了一會兒,頭向阿久的肩膀側(cè)了側(cè),悄聲問她:“師父可有欲望?”
“有呀?!?p> “是什么?”
“蒼無和平,再無戰(zhàn)事,算不算?”
朗逸瞪她:“你這還不算貪念?”
阿久扁了扁嘴:“好吧。那你呢?除了復(fù)國,還有沒有些別的心愿了?”
“別的呀……”朗逸皺著眉頭,很是犯難地思考了一陣,“大概,就是希望師父能變得像女人一點吧……”他扭頭望著阿久,很認真地把食指和拇指捻了捻,目光盯著兩指間的小縫,“一點點就好了?!?p> “……”阿久咬著下唇,忽然把自己的手塞進了朗逸的衣襟里。
朗逸只覺得脖間猛地一陣刺痛,不禁低呼出聲。阿久意識到這冰天雪地的,玩笑可能開得過了,慌忙地要把手抽回來,卻被朗逸一把扭住,又給塞了回去,說出的話氤氳著白霧,聲音微顫著說:“我打小就不怕冷,有本事你就這么放著,看我怕不怕!”
阿久才起的那一點點懊悔被這么一激,就蕩然無存了,挑釁地再把手又往里探了探。觸到他溫?zé)岬逆i骨時,他那掛著兩坨凍瘡的臉頰更紅了兩分。阿久唇角一撇:“還不怕?”
朗逸笑得有些古怪,唇角輕慢地挑起一線:“是有些怕了……師父你再摸下去莫不是想非禮我吧?”
阿久驚叫一聲把手抽了出來:“要死了你!”
一直在旁緊挨著白駝,閉著眼睛想要努力睡著的剎那終于放棄,看著朗逸道:“我覺得你的第二個愿望比她的心愿更貪?!?p> 朗逸點頭表示贊同:“是吧?是不是咱們共同的心愿?”
剎那面無表情地瞌上了眼,帶著些看破世事的滄桑淡漠:“想這些不切實際的干嘛。”
“你們倆,當我死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