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種材料廠的廠長辦公室那邊,越等越急。
“這么久了車還沒有回來!”焦軍代表的嗓門又提起了來,“你們廠的這幫人的腦子簡直都是給狗吃了,一個心眼兒活泛點兒的都沒有。時間都過去一個鐘頭,好歹也到過一家醫(yī)院吧,小江是死是活,用醫(yī)院的電話打個電話回來報告一下也好呀。到底是沒有經(jīng)過軍事訓(xùn)練的,素質(zhì)就是差。
“再說了,你們說那座中頻感應(yīng)爐,除了小江就沒有別人會開?我不信!就你們這些書記廠長,還有二位科長,你們在工廠混了多年,安排工作的時候,把這樣重要的工作只安排給一個小江,連個備胎都沒有?”
辦公室顧主任心想,這位軍代表罵人不吐臟字兒。話到嘴邊留半句,就差說書記廠長是豬的話了。趕緊接茬答話:“就是,焦軍代表的指示太到位了。翟科長,我記得跟著小江搞中頻感應(yīng)爐的還有幾個小伙子嘛,你就讓一車間于主任把他們召集起來開爐試試?”
翟科長嘴巴只想動,可是又不敢把話說出來,正難受的時候,萬書記發(fā)話了:“老翟,你還磨嘰嘛呀?趕緊去車間找老于,組織人開機!”
軍代表焦大彪,聽著這幾個人的談話,在看看辦公室主任顧潮河一個勁兒地向生產(chǎn)科長翟炳坤使眼色,心想,你們別又是在打算耍什么花招忽悠我吧。于是說:
“萬書記,武廠長,我看咱們一塊兒去一車間現(xiàn)場看看。盯著看翟科長他們組織開機。今兒晚上,我還真是不走了,哪兒也不去,就在車間死盯。不拿出合格的磁鐵,我是決不下火線。書記廠長,你們怎么樣?”
“我們和您一塊兒死盯?!比f書記、武副廠長也沒有別的話好說了。
他們一行人來到鑄造車間,偌大車間里面空蕩蕩的,一個人影兒也看不到。房梁下面吊著的幾盞白色的水銀燈,照得人們的臉煞白,像從墳?zāi)估锩媾莱鰜淼慕┦\囬g一角的辦公室里面,有昏黃的燈光。一車間主任老于頭正趴在好幾處掉了油漆的辦公桌上打瞌睡。
他們進了車間辦公室,胖胖的于主任小聲打著呼嚕,睡得正香。翟炳坤用右手掌狠狠地往于主任的肩膀上一拍,于主任醒了,嘴里面還在喃喃細語:“別鬧,我正困著呢?!?p> 顧潮河一看焦軍代表的臉色不好,氣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趕緊大聲喝道:“老于頭,你的兵呢?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在這兒打盹兒?上夜班的人呢?不是通知要車間留人準備小江他們回來了立馬開爐生產(chǎn)嗎?”
老于頭這才算是醒過盹兒來,眼睛還是睜不開,只好用手掌使勁地揉著眼睛,嘟囔著:“這幫小子干了一天一宿,也實在是累得不行。他們說回宿舍去睡會兒,要開爐了去叫他們,他們立馬就到。”
“那你就趕緊去叫吧,別磨蹭了。你看,這烤沙箱的爐子都滅了,趕緊點火,把各種準備工作都做起來!”生產(chǎn)科長翟炳坤一連串地吆喝著。
在北河醫(yī)院,急救室外面又送來了新的病人。醫(yī)生護士把他們撂下,一群白大褂又去圍著新開到的救護車忙活。一個歲數(shù)大一點兒的護士給唐桂強遞來幾張復(fù)寫紙的表格,那是江一帆的死亡證明書,要他在上面簽字。唐桂強簽完字,江一帆已經(jīng)死亡的事兒,就算有了結(jié)論。
過了抽一支煙的功夫,芮芬蓮也緩過來了。他們把載有江一帆的擔(dān)架重新抬上了卡車。唐桂強讓芮芬蓮坐到汽車的駕駛室里。初夏的北方的下半夜,還是有點兒涼,芮芬蓮身體虛弱,老唐怕她受涼。
解放牌卡車開出了北河醫(yī)院,一路往廠里奔。芮芬蓮、唐桂強和那兩個年輕人,不僅僅是江一帆的同事,也是他的好朋友。芮芬蓮更是在少女的心底里讓江一帆占據(jù)了唯一的位置。他驟然去世,大家都覺得沒有辦法接受,悲痛得無以復(fù)加。
穆悟誠不是在鑄造車間工作的,發(fā)生事故的時候,他在模具車間加夜班,正在銑床上工作。聽見車間外面有人喊叫:鑄造車間砂輪爆炸,出事故了。他知道今天晚上江一帆在鑄造車間加班,馬上停下機器,跑向一車間的砂輪機房。這個時候,江一帆已經(jīng)倒在砂輪機旁的地上,滿嘴鮮血,胸部也是血。
在卡車回廠的途中,他問和江一帆一起工作的常開晟道:“開晟,江一帆這么重的傷是怎么搞的呀?”
芮芬蓮也想知道她的小江是怎樣收的傷,問道:“是呀,我都快打算睡覺了,就聽見院子里有人喊,鑄造車間砂輪機爆炸了。我一想小江還在鑄造車間干活兒,趕緊往車間這邊跑。才看見你們把他抬出來。他平常做事挺仔細的,怎么會受傷呢?”
“嗐——”常開晟嘆了一口氣,“為了做出合格的戰(zhàn)備用的大磁鐵,小江和我們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有睡覺了。中頻感應(yīng)爐總出問題,一直到昨天晚上九點多鐘才煉出了合格的鋼水,澆鑄出來兩只合格的大磁鐵。
“大家都高興極了,都想趕緊清理好這兩只大磁鐵的毛刺和澆口,送到下一步熱處理工序去進行特殊的熱處理。江一帆抱著還沒有完全冷卻透的大磁鐵毛坯,上大砂輪機上打磨。本來這個活兒,唐師傅和別的打磨工序的師傅都在等著干??墒切〗欢ㄒ约焊伞?p> “可能是倉促間砂輪機工作臺的固定螺絲沒有擰緊,工件又大,撞擊力太強,大磁鐵毛坯卡在高速旋轉(zhuǎn)的大砂輪和工作臺之間,砂輪機開起來把砂輪別碎了。砂輪碎片飛出來的速度超過槍彈,那打在人身上誰還受得了。小江的臉和胸部就是被飛出來的砂輪碎片打的?!?p> “唉,老天爺不長眼,”唐桂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小江是多么好的一個孩子啊,編制是工人,做的是技術(shù)員的工作。除了解決技術(shù)問題的本職工作,什么需要干什么,不怕臟,不怕累。對老師傅們也是禮貌謙虛,誰都喜歡他。怎么老天爺非得把他收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