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真正的瘋子
太陽已經(jīng)漸漸升上了白晝當(dāng)空,官員們?nèi)齼蓛傻刈叱鰧m門,賀薛仿佛一只受傷的小獸,獨自走在街道上舔舐著自己的傷口。以頭搶地在額頭上破裂出來的傷口,血已經(jīng)止住,但是之前流出來的血已經(jīng)干涸在了整個面部,賀薛也并沒有什么擦一擦的意思,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猙獰可怖。
“賀兄,賀兄!”
甘天縱從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悅地道:“賀兄,你今日在朝堂之上為何要臨時變卦?明明就差賀兄你這最后一抔土,再怎么樣也能撕下林東一塊皮,這下好了,我們幾個成了笑話,太子那邊也不好交代了?!?p> 賀薛瞥了甘天縱一眼,這帶著滿臉血污而毫無表情的眼神卻是看得甘天縱心中一驚。
“你們?nèi)坏闹G言已經(jīng)很明顯了,陛下根本沒有聽進去,難道這再說一些捕風(fēng)捉影的話陛下就會誅了林東么?”
兩人沿著皇城墻根向城南走著,甘天縱見四處已經(jīng)沒有什么同僚,壓低聲音怒道:“賀兄,當(dāng)時范兄不是已經(jīng)說過,我們的目的不是為了讓陛下對林東如何,只要先定下調(diào)子日后再污他的名聲,你說的這些能有什么用處?”
“你們只是想污了他的名聲而已?!辟R薛滿眼血絲,惡狠狠地道,“但是我想讓他死!”
甘天縱無語地看著面目猙獰的賀薛:“要他死?就靠你那開玩笑一般的三大罪?”
賀薛冷笑道:“你以為之前商議的理由就有用么,造反?這理由陛下就會信?而我這三大罪都是經(jīng)過我凝神苦思而出,每一個都直指林東的要害,就算今天陛下沒有聽,我下次上朝還會繼續(xù)說,直到陛下采納為止!”
甘天縱失聲道:“就靠你那把林東夸上天的三大罪?你失心瘋了?”
“我沒瘋?!辟R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是你們瘋了?!?p> 甘天縱看著滿臉血污、滿眼血絲的賀薛,往日那個神采飛揚的候補翰林郎在他臉上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明明賀薛陰冷地沉默著,甘天縱卻覺得他整個人像一只瘋狂到骨子里的獸一樣,驚得他練練后退。
“你瘋了,你一定是瘋了?!?p> 甘天縱一邊叫罵著,一邊自顧自地向相反的方向退去,好像賀薛是一個什么讓人避之不及的瘟疫一般,讓他多看一眼都會沾上這股瘋狂的余燼。
“瘋了也好,反正你也是沒什么前途了,沒想到連最后的價值都沒,賀家也是活該亡了……”
賀薛一言不發(fā)靜靜地看著甘天縱自言自語地向東走著,直到消失在街角的盡頭,他才緩緩地低聲說了句:“賀家不會亡,賀家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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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薛在城東一個藥鋪找大夫清洗了一下傷口,簡單地包扎了一下,然后像無頭蒼蠅一般在壽春的大街小巷游蕩,直到發(fā)現(xiàn)了一家街邊面館,要了整整三大碗陽春面。這種除了蔥花和一點點醬油其它什么都沒有的面條,往常賀薛連理都不會理,可今天他卻吃得格外香甜,破舊的面攤上坐著一個穿著官服、包扎著頭的年輕人,顯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下午賀薛游蕩到了壽春的城西,這里是與城東截然不同的平民樂園,他走過突然變得人丁寥落的米市巷,費了很大勁才從一家剛開的叫“棲凰米鋪”前面的長龍里鉆了出來,在一家小的布莊買了一身衣衫換下了身上的官服,又用五個銅板向一位賣瓜的老伯那里買下了他頭上戴著的斗笠和腰間綁著的備用草鞋。
等到賀薛從西市出來,剛才形容枯槁的年輕官員已經(jīng)不見了,一個身著藍色短打粗布衣衫,穿著草鞋,戴著斗笠,背著包袱的病秧子一步一步地走在城西的街道上,與周圍的人流和環(huán)境毫無違和感,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賀薛的影子。
他慢慢地在街市上行走,漸漸走到了城西的小四絕樓之前,他猶豫地來回踱步,就像許多囊中羞澀的百姓一樣,最后他好像下定決心一般,堅定地走進了這家極其火爆的小四絕樓里。
門口的大媽雖然身寬體胖,但還是努力地做到笑迎八方來賓,她笑著道:“這位客官抱歉,小店生意火爆,估計至少還需要等待半個時辰左右,要不我先幫您登記一下,半個時辰之后您再來?”
賀薛扯動著自己干涸的聲帶,努力顯得自己不是那么滑稽,他小聲地道:“虎!虎!虎!”
小四絕樓的大媽笑容不變,恍然大悟狀地道:“原來您已經(jīng)預(yù)約過了,怎么不早說,春娘?春娘?帶這位客官去樓上的包間?!?p> 其他等著的人不樂意了,紛紛出聲道:“沈寡婦,我在這兒吃了這么多次,怎么從來沒聽說過可以預(yù)約???”
“沈寡婦,這個小白臉不會是你新招的姘頭吧?小心我們捅出去丟了你飯碗?!?p> 周圍等著的一圈人都發(fā)出猥瑣的笑聲,膀大腰圓的沈寡婦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插著腰陰陽怪氣地道:“要是你們也買得起我們四絕樓的一絕衣服,老娘也當(dāng)你們的情人?!?p> “算了吧,我腰細,怕?lián)尾蛔∧垓v。”
“買不起就買不起,充什么大尾巴狼!”
又是一陣歡快的笑聲響起,背對著這陣笑聲,賀薛跟著一位三十多歲、面上有一道小疤的女子走上了人聲鼎沸的小四絕樓,繞著樓梯轉(zhuǎn)啊轉(zhuǎn),徑直走到了五樓的一個包間中。小四絕樓原本的設(shè)計是不帶包間的,但是像壽春之類的大城市,即使是某些平民也擁有一定的消費能力,所以后來在壽春建造的小四絕樓也加上了包間這一設(shè)計。
春娘招呼賀薛坐到了這間空蕩蕩的包間中,關(guān)上門的一剎那仿佛整座小四絕樓的喧鬧都被隔離開了,春娘笑著道:“這位公子您先稍等片刻,我們小四絕樓已經(jīng)為您備好了酒菜,您先用著,約您的人等會兒就到。”
賀薛點點頭,飲了一口春娘端上來的清茶,沒有多說話,小四絕樓的效率很高,很快四色糕點、四碟涼菜、四盤小炒、兩盤燉菜、兩盤羹湯就端了上來,春娘注意到賀薛頭上有傷,還很貼心地上了鮮榨的果汁,而不是劉伶醉。
賀薛沒有多言語,而是默默地吃著菜,這些菜每一樣都很精致,可是他吃到嘴里卻仿佛嚼蠟一般,甚至還不如中午吃的陽春面,直到他吃到了一口蔬菜炒蛋。
蛋很香,但菜很苦,頗有嚼勁地咽下去之后,苦味回蕩在口腔之中揮之不去,可賀薛卻是極其迷戀這一口苦味,吃了一筷又一筷。
他開口詢問道:“請問一下這道菜中的與雞子一起炒的是什么菜?”
“這叫苦瓜,原產(chǎn)自天竺,其味苦,但性涼,若放入鹽水之中浸泡則能減去其苦味??喙喜粋骷嚎嗯c他物,有人說它有君子之德,有君子之功,故譽之為君子菜。”
回答的卻不是侍立在身后的春娘,而是一位白衣少年。
正是林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