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高頭大馬的馮老精神矍鑠。
身上閃光的盔甲透露著森森寒意,令人不敢直視。
身后的斗篷顏色深沉,仿佛曾被無數(shù)鮮血浸潤。加上那瑩白的發(fā)絲,顏色對比十分的震撼,更引人感慨。
——原來,我們的英雄已經(jīng)白了頭。
——原來,除了白頭英雄,我們無人可用。
無限唏噓的同時,是無限敬佩。
就在眾人如同仰望星辰日月般仰望緩緩打馬而過的馮老時,數(shù)十支利箭齊齊破空而來,正對馮老。
“爹!”一聲驚呼讓馮老失了神,躲閃不急,連中數(shù)箭。
在他倒地前,視線鎖定在了一名向他奔來的婦人身上。
“抓住她!”馮老昏迷前吩咐道。
——
京城這邊發(fā)生了什么,之歸統(tǒng)統(tǒng)不得而知。
她忙著照顧重傷的尉和。
馬車的顛簸對于重傷的人來說,是一種考驗。
雖說尉和身體強壯,但他傷口一直沒有愈合的跡象,外翻的皮肉更是被藥物染成了黑紫色,看著就揪心不已。
“你可千萬要好起來啊!”之歸默默祈禱,又往尉和嘴里塞了一顆藥丸。
她已經(jīng)記不起這是離開的第幾天了。
每天都在不停的趕路,趕路,基本沒有停歇。
偶爾向外張望,只覺樹木越發(fā)茂密,道路越發(fā)狹窄。
她坐馬車倒還好,黑玉與江忠清,以及少數(shù)幾個騎馬的人,日日以天地為席鋪,也不知是怎么習慣的。
——
說回馮老這邊。
他總共中了三箭。
一箭在膝蓋,一箭在右側胸口,最后一箭則在左胳膊大臂處。
幸好身上盔甲夠堅硬,箭矢入肉不深。
要不是馬受驚,把他摔了下去,導致昏迷,怕是能自己沖出去找到襲擊者。
但到底年紀大了,這么一摔,竟也躺了五日才醒來。
而那個他昏迷前所指的婦人,則被他的手下們當成襲擊者同伙,好一番審訊后,遍體鱗傷地關在了柴房。
馮老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那個婦人。
馮府管家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圓滾滾的肚子與他已去世的父親如出一轍:“回老爺,那惡婦,死活不肯透露分毫,現(xiàn)已被關押在柴房了!”
馮老一聽這話,險些再次昏厥。
“混賬!誰讓你們拘著她了!”
“老爺不是說讓人抓住她嗎?”管家有些委屈。
“趕緊把人請來!”馮老掙扎著要坐起。
“小的這就去?!惫芗倚∨苤x開。
馮老被婢女攙扶著靠坐在床上,很是緊張。
沒多久,管家回來了。
“老爺,人帶來了?!惫芗艺f道。
“趕緊請進來?!瘪T老話語掩飾不了的激動。
然而,當兩個仆人架著那個失去意識的婦人來到他面前時,激動瞬間轉變成憤怒。
“是誰做的?”
沒人敢吱聲。
“我再問一遍!是誰!”馮老的眼神恍若在看一群死人。
“回,回老爺,是,是小的?!惫芗翌濐澪∥」虻乖诘?。
“念在你父親的份上,現(xiàn)在就收拾東西滾吧!”馮老冷冷看著管家。
“老爺!您可不能這樣??!”管家匍匐于馮老床邊,眼淚說來就來。
“趁我還沒有反悔,趕緊滾!”馮老撥開了管家扒在床沿的手。
管家兒時便跟隨父母生長在馮府,少說如今也有三十年了,如今僅僅因為辦錯一件事就被驅逐,心里一時再起怨恨。
可他更清楚馮老的脾氣。
若是他現(xiàn)在不走,待會兒等待他的,可不止是離開馮府怎么簡單了。
他不免記起了之前曾做的幾件錯事。
但想想馮老一直的態(tài)度,又放下了心。
那些事,馮老該是不知道的。
離開前,管家認真看了幾眼地上人事不省的婦人。
姿色普通,皮膚粗糙,就連身上的衣物,也透露著一股窮酸。
馮老在意她什么呢?
管家一直到離了馮府,仍沒想明白這一點。
管家離開后,馮老吩咐人帶那位婦人來到了客房,并找來數(shù)十位大夫為她查看傷勢。
一番折騰后,馮老的傷口再次裂開,染紅了貼身衣物。
但馮老可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這點傷對他來說,皺眉都不用。
他就那樣靜靜坐在床前。
滿眼慈愛之色。
雖然面前的婦人模樣改變了許多,但她耳尖那個小孔不會錯。
這婦人,正是他死而復生的寶貝女兒啊!
無法用語言描述出馮老此時的心情。
他只想就這樣靜靜看著自己的女兒,什么都不管不顧。
然而,總有人喜歡煞風景。
仆人反復敲門,說有事稟告。
馮老不耐問:“說!”
“門外有人請見,自報是內(nèi)閣學士伊可?!逼腿嘶卮鸬脩?zhàn)戰(zhàn)兢兢。
管家例子在先,府里一時人人自危。
“什么勞什子內(nèi)閣學士,不見!”
又是內(nèi)閣!
我女兒剛回來,那姓岳的,又準備搞什么花樣了嗎?
“可……”仆人欲哭無淚。
“沒什么好可的,不見就是不見!趕緊滾!”馮老見床上婦人隱隱有被吵醒的模樣,壓低聲音罵道。
“可……可,那位大人說他來找他娘?!逼腿斯⒅弊?,一鼓作氣說了出來。
“什么?!”馮老來了精神,又怕吵到床上的人。
壓低聲音,拉著仆從走到門外。
“那位大人說他要來找他娘,還,還,還罵您是無恥之徒?!逼蛷挠X得,自己待會兒可能也要卷鋪蓋滾蛋了。
“那小子多大了?”馮老越發(fā)激動。
“像是已束發(fā)了?”仆從不確定道,而后拼命想抽回自己的胳膊。
馮老力氣可不是常人能比的。
“你帶我前去看看?!瘪T老抓得更緊了。
仆從淚流滿面。
來到大門處,一名頭發(fā)高豎,神情冷若冰霜的少年正死死盯著院內(nèi)。
瞧見馮老時,少年的眼神仿佛化為實質,刺得人渾身難受。
胳膊快斷了的仆從此時再次感受到仿佛被人生千刀萬剮的錯覺,竟有幾分悟了。
“你為何擄我母親!”少年不顧仆從的阻攔,就要向馮老沖來。
馮老一時卻有幾分恍惚。
當年他反對女兒婚事的時候,女兒似乎也是這樣扮做男裝對他表示不滿的。
這一刻,少年與舊日記憶里的形象重合,令他眼眶不經(jīng)意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