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怡以一種萬分陌生的目光打量著他。楚瀾被她盯得頭皮發(fā)麻，正欲出言詢問，她便先開了口：“你看上去，并不了解我。”
她在說什么？楚瀾突然有些難過。
“我當(dāng)然了解你?！?p> “不，”她嗤笑一聲，“若你真的了解我，你便不會(huì)說出這番話。你同我說這些，自以為完完全全抓住我心中所想，和逼良為娼又有什么分別？”
楚瀾愕然：“我只是想你開心……”
“良心都不要了，我還如何開心？”李信怡反唇相譏。
楚瀾見她聲色俱厲，驚得啞口無言，半晌才頹然道：“我這次見你，覺得你收斂謹(jǐn)慎了許多，我還以為……”
“你以為我變成了個(gè)圓滑狡詐之人？”李信怡哂笑。
“楚瀾啊楚瀾，既然在你眼中，我已是如此不堪之人，你還喜歡我什么？”
“絕不是不堪之人！”楚瀾著急辯解道，“我只是，見那狗皇帝竟忌憚了你，我……”他語無倫次。
李信怡審視他片刻，喟嘆道：“是啊，你我?guī)啄晡匆?，物是人非，我都快要從皇帝的左膀右臂變成他的附贅縣疣了?！?p> “我初見狗皇帝便覺得他是個(gè)是非不分的，果真如此?！背懸е?，憤憤不平道。
“若你愿意，即便是這皇帝，我也能……”
“在你心中，我亦是亂臣賊子？”李信怡似笑非笑。
“你自不是亂臣賊子，”楚瀾慌忙辯道，“只你說過，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嘛！”
“我竟連這都同你說？”李信怡震驚，“看來我果真太晚識得禍從口中出的道理?！?p> “你可莫要扣帽子與我，我才不想做皇帝，”李信怡風(fēng)輕云淡道，“且帝王多疑心成病，我只要在其位、謀其事便可，其他之事，與我無關(guān)?！?p> “楚瀾，”她喚他，滿臉認(rèn)真，“你可曾想過，你喜歡的或許只是那時(shí)你所短暫認(rèn)識的我，若是你知道了我過去所有的一切，你便不覺得我可愛，亦不再喜歡我了。”
“我毛病很多，我不愛讀書，狂妄自大，離經(jīng)叛道，放縱不羈。我幼時(shí)愛招貓逗狗，少年時(shí)吊兒郎當(dāng)，現(xiàn)在好容易長了些歲數(shù)，也沒什么精進(jìn)，老是想著自己出風(fēng)頭，顧不得別人……”
“你是當(dāng)我從未認(rèn)識過你嗎？”楚瀾打斷她。
“那你便是知道了？”
“知道，你不就是這世上除我母親姐姐外最好的女子嗎？”楚瀾不假思索，說罷卻自己羞怯起來，聲音低了下去：“再者，我當(dāng)初不是同你說過，你什么模樣，是什么人，我都喜歡。”
“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年輕，且盲目自大?！毕駱O了她。李信怡苦笑著。
不等他再說什么，李信怡搶白道：“我突然想恢復(fù)記憶了，你可愿幫我？”
楚瀾大喜過望，怔住片刻，才掩不住地綻開笑顏，略帶些誠惶誠恐道：“自然，我求之不得?！?p> 李信怡勉強(qiáng)帶笑：“不過說好，若是你盡數(shù)了解我過后，發(fā)覺我實(shí)與你想象不同，你便立刻離開，不能再妨礙我的事情?！?p> “好?！背憟?jiān)決道，未幾，卻又略微哽咽起來。
李信怡看不得他這副模樣，便別扭地移開目光：“你莫要如此?！?p> “莫要如何？”楚瀾困惑道。
“我也不知，”她最終還是講了實(shí)話，“我只是覺得，你似乎很難過。我看你難過，我也難過。若你能不難過，我便勉為其難，答應(yīng)你好了?！?p> “我不是難過，”楚瀾拭拭眼角，“我只是，喜不自勝罷了?！?p> “那我要如何記起？”李信怡問他。
楚瀾沉吟片刻，抬頭道：“我曾聽北斗星君說過，只要記憶還在，便可借助外力想起?！?p> “什么外力？”李信怡又問。
“我也不甚清楚。你且先收拾東西去尋你家人，待我去查些書，再回來找你?！?p> “對了，”楚瀾指尖夾著那片龍鱗，遞給李信怡，“這片鱗你帶著，若你遇險(xiǎn)，我自會(huì)知曉?！背懓妖堶[放在李信怡手心，又小心翼翼將她手指合上。
“你要從窗口出去嗎？”?李信怡見他走向窗邊，忍不住問。
楚瀾回首，笑了:“我若從門口出去，被他人看見，你該如何自處?”?
他走近她，輕輕地?fù)肀Я怂?“我很快便回來?！?
他消失了，李信怡在窗前站了許久，最后輕笑一聲，將那片鱗收入了胸前的衣服口袋中。
李信怡那晚整夜都未睡著，待天蒙蒙亮，她起身披衣，喝了些水，想上趟茅房，不成想，一開門便看見李源在她門口，似是徘徊已久。
見她出來，他尷尬地搓手:“大姐……”
“你為何在這兒?”?李信怡疑惑道。
“大姐，我睡不著，便想尋你聊天，到門口又怕你睡著，不敢敲門……”
李信怡聞言，側(cè)身將他讓進(jìn)來。
李源坐下，沉默了一會(huì)，便問她：“大姐，你來清河縣，可有去祭拜過王朝安了?！?p> 王朝安是李信怡當(dāng)年在軍營時(shí)最好的朋友，兩人性格相近、惺惺相惜，只可惜天妒英才，王朝安年紀(jì)輕輕，便在幾年前死于平河一役。他自小顛沛、無親無故，身死后，李信怡故按他的囑咐，將他葬在了他的老家清河縣。
“未曾，”李信怡不可避免地感傷起來，“待忙完了，我便去看他?！?p> “順便也去看看蕭圖南吧，”李源嘆氣，“我這兩天總想，人死了，是不是真的有魂魄在？不然我怎會(huì)見到那只貓？說不定，那只貓便是他變的……”
“去看看小益吧，”李信怡突然說道。
李源驚詫地看向她。
“我知你們向來關(guān)系算不得好，但他畢竟是我們的小弟?！?p> “我不去，”李源氣急敗壞，“他做了如此丟臉之事，又害得我們一家皆差點(diǎn)被拖下水去。我厭惡他還來不及，又怎會(huì)去看他？”
“去吧，”李信怡嘆氣道，“小益他知道錯(cuò)了，也不會(huì)為自己脫罪。大姐了解你，你向來嘴硬心軟。若你不去，你必會(huì)后悔……”
窗戶突然“砰”一聲打開，凌晨的風(fēng)夾著露水的氣味長驅(qū)直入。在水的清冽氣味中，李信怡隱隱約約聞到了一絲楚瀾身上的香氣。
她想著應(yīng)是楚瀾回來了，于是忙對李源說道：“馬上天將大亮了，你且回去小睡一會(huì)，姐姐要去上趟茅房?！?p> 李源還想再說什么，李信怡已經(jīng)揪起他來，把他推出了門。
送走李源，李信怡忙將門閉上，轉(zhuǎn)身便見楚瀾站在她面前，目光炯炯，其中透著難以名狀的喜悅。
“信怡，我找到方法了!”他笑得眉眼彎彎。
楚瀾背了什么東西回來。他將背上的東西放下，慢慢地揭開裹在上面的絲綢——是一把琴，以玉裝飾，色澤鮮亮，看上去年代已久、價(jià)格不菲。
“這是何物?”李信怡問。
楚瀾略加思索，解釋道:“傳說吳剛當(dāng)年因事受罰，天帝令其到月中伐桂。吳剛白日砍樹，到了夜間，砍下的枝葉便又重長回樹上去。吳剛?cè)杖湛硺洌瑥牟煌Ｖ?。后來，吳剛的?jiān)韌打動(dòng)當(dāng)時(shí)的天帝，天帝便暗中助之，使桂樹不再重長，吳剛也因此得以離開月宮，重返自由。”
楚瀾的眼神看向那琴:“這琴便是那桂樹所制，名曰桂月。那桂樹在月中，吸取天地精輝，久而久之便有了十足的靈氣?！?p> “嫦娥帶著這琴離了月宮后，便再無人見過這琴?！背懷壑虚W過困惑:“可我未曾想到，她竟會(huì)主動(dòng)來找我。她同我說，這琴音可治愈傷痛，溫暖人心。她教我一曲，名《憂思》，說可回溯記憶。”
“她將這琴借與了我，允我遲些還她。這琴是個(gè)靈物，我想試試它?！?p> 楚瀾在琴前坐下：“這琴的回溯之力，須得那對象心甘情愿才作數(shù)。你可甘愿？”
他滿心期待地看著李信怡，卻對上她扭曲的臉。
“怎么，你可是又不愿了？”他哀戚道。
李信怡臉漲成了豬肝色，半晌，才在楚瀾問詢的目光中，吞吞吐吐地開口：“我……我想上茅房?！?p> 楚瀾心上巨石落地，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