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又說了些什么，無非便是對所謂帝王心術(shù)的不解。這時有人在門外高聲來報，說皇后遣人送了東西來。
“讓人進(jìn)來吧?！辟F妃道。
兩個宮婢進(jìn)來把東西放在桌上——是幾盤糕點。
放罷糕點，兩人便退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立著，向貴妃道：“宮中最近新來了擅做糕點的師傅，皇后娘娘關(guān)照過，讓給每一宮都送些來。”
貴妃讓宮女賞了那幾個宮人些碎銀子，那幾個宮人便千恩萬謝地退下了。
這幾盤糕點果真香氣撲鼻，看上去也無比精致。
楚瀾睜開了半瞇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盤中的糕點。
貴妃囑咐宮人回去謝過皇后，又讓旁邊的宮女送他們出去。待宮人出了門，她道：“其其格你來不久，我還沒和你說過。徐皇后是個好人，”她頓了頓，“我很尊敬她。”
“誰對公主好，其其格就覺得誰好?！?p> 貴妃拈了塊糕點給其其格，看楚瀾巴巴的眼神又給他一塊，然后才自己吃了。
她笑笑：“她是皇帝的結(jié)發(fā)妻，還是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可皇帝對她尊敬也尊敬，冷淡也冷淡。不然怎么說帝王薄情呢？先前皇上還同我提過，他覺得李行言在軍營暗中培植心腹勢力?！辟F妃冷冷笑了一聲，“李行言那個死心眼的樣子，用他們中原人的話，說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都不為過。虧他還和她一同長大，還沒我了解她。”
“哎呀算了算了，這中原的皇室也太麻煩了，我們還是不討論他們的事了。其其格，我們?nèi)ネ膺吷桨伞！?p> 正認(rèn)真咀嚼糕點的楚瀾敏銳地捕捉到這句話，“喵”了一聲，蹬著后腿想從她懷中跳出來。貴妃察覺到他想跑，忙把抱著他的手臂緊了緊：“小貓，你也一起去吧?！?p> 楚瀾掙扎未果，干脆攤平了身子，生無可戀地趴在她懷里，任由她嘴里哼著不成曲的調(diào)子，抱著他出了殿門。
恍惚間，她的臉又同玉榕的重合在一起。楚瀾愣了一愣，一聲“皇姐”差點脫口而出。
這貴妃身上的嬌憨放縱之氣與他姐姐完全不同，他怎能錯認(rèn)了。
他自嘲地笑笑，又瞇上了眼。
御花園中的白牡丹開了，花白如玉，形圓似月，端莊秀雅，儀態(tài)萬千。貴妃在牡丹花叢中穿行，陣陣馥郁的香氣鉆入楚瀾的鼻腔。他眼皮忽地沉重起來，腦袋也不甚清楚了——于是他在這令人頭暈?zāi)垦５南銡庵羞M(jìn)入了夢鄉(xiāng)。
朦朦朧朧間，他感到一只手撫摸著他的臉頰，耳邊有人泫然欲泣。那聲音很熟悉，但他死活想不起是誰，也聽不清那個聲音——它似乎是在反反復(fù)復(fù)喊著一個什么名字。他心痛欲絕，想要站起來，想握住那只手，擁抱那只手的主人，想安慰那人：“我在這?！?p> 可他睜不開眼，也挪動不了自己的肢體。他感到自己被裝進(jìn)了一個黑暗狹小的地方，有誰在那個地方前，沒日沒夜地守著他。
然后他感到自己的靈魂脫離了那副沉重的軀體，被他的姐姐玉榕牽著，站在門外。他們面前是一面結(jié)界，結(jié)界那面在門里?？唇Y(jié)界那端房間的擺設(shè)，那地方似乎是一個靈堂，一個著一身縞素的女子直著脊背跪在堂前，堂上擺著誰的靈位。
那人的背影好熟悉，可他想不起那是誰了。
他定睛朝靈位看去，可那靈位像是被罩上一層薄霧，他怎么看都看不清上頭的名字。
“小瀾，姐姐特地朝父君請命接你回天。如今你人間劫數(shù)已畢，便隨姐姐回去吧?！庇耖耪f著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滿意道：“嗯，小瀾沒比下來時少一根毛發(fā)。姐姐放心了?！?p> 她說完便拉著他要走，楚瀾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腳竟不受控制地一把推開她，脫口而出：“我不回去，我要在這里陪她。”
他要陪誰？他的頭好疼，里面的人到底是誰，那人和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可他就是覺得，如果他跟著玉榕走了，他便再也見不到她了。
玉榕無奈地笑：“小瀾，你定是剛剛歷完劫，腦袋還不清醒。她是個人，你是神仙，你們不可能在一起?！?p> “起碼讓我伴她一世，我覺得這也不算什么難事。”
玉榕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知道。”他堅定道。
“神仙的壽命千年萬年，凡人一生不過短短數(shù)十載。你才來人間幾年，怎就貪戀上紅塵了？”
“我懂，”他飽含淚水的眼睛轉(zhuǎn)向里面跪著的人，她背影中彌漫的悲傷刺痛了他的眼睛，“可我過去的兩千年，皆不比紅塵中這短短幾載?！?p> “可你不是什么小散仙，你是天界的二殿下！”她靠近他，焦急道，“我了解你，你從小一旦認(rèn)定什么東西，便絕不會放手。你如今同我說你想伴她一世，你覺得我可會信？待她壽命終了之時，你是會眼睜睜看她死去，還是改她命格？”
“楚瀾，”她喚出他的全名，“劫盡不歸，是為抗旨；私戀凡人，是違天規(guī)。若你再干涉凡人命數(shù)，罪加一等。”
“那我便去跳輪回臺，再做一世凡人。等我們陽壽盡了，我?guī)咸??！背懣聪蚶锩嫒说难壑袔е鵁o盡的溫柔和眷戀。
“不可理喻！”玉榕發(fā)怒了。
“楚瀾，我告訴你，你現(xiàn)在護(hù)不住她，連我都護(hù)不住她。天帝和天后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等過些年，我們的勢力得以鞏固，你便去尋她的轉(zhuǎn)世，到時無論你要帶她上天還是怎的，我絕不攔你！”
“她的轉(zhuǎn)世嗎？”楚瀾笑笑，掙開玉榕的手。
“那已經(jīng)不是她了，”他控制不住著流下淚來，“姐姐，那便不是她了！”
“天上太冷了姐姐，我不想再同過去一般孤單下去了！你曾是我在天上唯一的溫暖，可我也不知為何，就連你如今，都一心只想著你未成的大業(yè)，不理會我了。為什么啊姐姐……”
“我是為了誰？”玉榕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姐姐不還是為了能護(hù)著你，為了我們姐弟能在天界安身立命？你怎么能這樣同姐姐說話？”
“我明白，姐姐，我明白?？晌乙粋€人住在清竹殿，太冷了……”
他倔強(qiáng)地抹去臉上的淚水：“我會藏好她的。”
他說著便抬起腳，朝里邊走去，顯出身形來想喚她一聲，又怕已經(jīng)死去的自己突然出現(xiàn)，會嚇到她。
他躊躇了一小下，便堅定地向她走去。突然他后頸一痛，他還來不及發(fā)出第一個音節(jié)，便向后倒去，周遭的景物瘋狂倒退變換著。
他看到那人回過了頭。
是一張熟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