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新社會了，蘇青青發(fā)誓她一定要跪下，總比現(xiàn)在這樣無措好受點兒。
“別這么說話，嚇著孩子啦?！?p> “那怎么說？！她心里恨不得氣死我呢！嚇著她！跟她爸一個樣兒！你爸就恨不得我死，現(xiàn)在輪到你了，是不是？！”鄧玉蘭氣的牙齒咯咯響。
蘇青青苦著臉，提到像老蘇了，這是氣大了。
“裝的像個人兒似的，我還以為你懂事兒了呢！好啊~！在這兒等著我呢？！把我氣死你就高興了！是不是？！”
蘇青青心里發(fā)誓絕對沒有，一抬頭，只見鄧女士渾身亂顫，臉色都已經(jīng)變了，趕緊搶上前去扶著給順氣。陳叔叔也趕緊端過碗來勸她喝一口，鄧女士抖著手一推，灑陳叔叔一腿一沙發(fā)，陳叔叔看她實在不肯喝，只好先放下，去拿紙抽過來擦腿。
“你都怎么說的？！還鬧個是我讓你辭職的！我什么時候讓你辭職的？！讓人問到我臉上來了，你就高興了？！??？！好?。∧憧烧嬗斜臼掳，不愧是你爸的親閨女！你這是要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唄？！回頭你殺人放火了也得是我讓你干的唄！是不是？！你還想干點兒啥？！”鄧女士渾身緊繃，死死瞪著蘇青青。蘇青青懷疑她視線都已經(jīng)模糊了。
陳叔叔的勸解仿佛都消了音，蘇青青從恐懼中生出一些驚奇來：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呢？她忍不住要解釋：“沒有啊~！我就是說想來你這兒的！我不是那么說的~！”
“你來干嘛？！誰讓你來了？！”鄧女士喊完這一句，眼淚才滾下來：“誰讓你來的？從小就不聽話，你就沒聽過我一句話！我生你干什么？！??？我都為了誰啊~？！是不是要害你啊~？！啊~~~！”
蘇青青又想跪了。
陳叔叔還在蒼白的勸解：“別激動，你先平靜平靜......聽聽孩子怎么說......”
“怎么說？！還說什么？！人家程序都走完了！現(xiàn)在還說什么？！”鄧女士嚷嚷著大哭起來，仿佛霎時間老了十歲：“喪良心的！老了老了，我還得替她給人賠笑臉兒~，我欠她的？！欠了多少~，怎么就那么恨我呀~~~？！”
“媽~......”
“你別叫我媽！我當不起你媽！你爸這些年都是怎么跟你說的？就是讓你來氣我的是不是？！你心里那么向著他？！”鄧女士往靠背上一仰，哽咽使她氣喘，看起來可憐極了。
蘇青青奇異地理解了她的思路：凡是人生中遇到了難以逾越的困苦，首先懷疑是老蘇動了手腳。
可我是站你這邊的呀？
蘇青青不由得陷入沉思：不對啊，肯定哪里不對。為什么？怎么會懷疑我向著老蘇？我應該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凈身出戶！
像一盆冰水淋下來，把蘇青青的腦子都凍木了。
她到底是心里存了芥蒂了！不管我怎么想要彌補，如果實在不信，我又該怎么辦呢？
未來從來沒有這樣黑暗過。太黑暗了，不能留在這黑暗里，要沖出去！
蘇青青慌手慌腳的，急于做點兒什么，結果跑去倒了杯水，遞給陳叔叔，想想不夠，又跑去端了洗臉水來，要給鄧女士擦臉。
鄧女士也不喝水，劈手把毛巾奪過來：“你管我干什么？！你還知道管我?。?！”把毛巾攥在手里狠掐，掐著掐著又落下淚來：“本事本事沒有，還敢辭職了！”
一箭穿心，蘇青青被釘死了，這話可沒法辯。
“醫(yī)院是你家開的??？！說走就走？！進去容易?。?！我這會兒找誰下跪去？！我都走這么多年了誰還搭理我？！還有什么關系？！還能求誰？！”鄧女士哭叫的快要昏厥了。
這可不行，再不冷靜下來真要送醫(yī)院了。
怎么就這么絕望?。课乙膊贿^是失業(yè)??？
蘇青青腦子里一個聲音拼命喊：“我都有什么來著？之前想的借口吶？！”
另一個聲音則冷冷地說：“她看不起你。”
那冰冷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蘇青青只能聽著。
“她看不起你。她看不起你。你也沒什么能讓她看得起的。你不過是個27歲的毛丫頭。她覺得你是她一輩子的負擔?，F(xiàn)在她老了，快要背不動你了。她怕你以后還要她背著。她要永遠背著?？墒撬R上就要背不動了。所以她才這么絕望?！?p> 又一個聲音顫巍巍地說：“可她是愛你的?！?p> 冰冷的聲音說：“看看這愛是個什么樣子。你喜歡嗎？”
蘇青青不喜歡。
鄧女士嗷嗷哭著，陳叔叔把毛巾搶出來沾了水給她敷額頭，這一點兒都不像她。
鄧女士不該是這樣的，她應該英勇、無畏、自信滿滿，受人尊敬——我怎么可能讓她去給別人下跪呢！
陳叔叔那邊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青青??？趕快給你媽認個錯，說你以后再也不這樣了？”
錯當然是錯了，自己的每一個決定似乎都有根由，然而拿出來說，卻又顯得那樣蒼白。自己27歲了，一時沒有工作，竟然讓母親這樣驚懼哀痛，恐怕不止是錯了這么簡單。
蘇青青揪著衣服，快把家居服的兜揪爛了，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陳叔叔百般嘗試給鄧女士喂水，喂不進去，頭上已經(jīng)見了汗。
“媽，我能找著工作。”
一句話出口，鄧女士的哭聲忽然小了很多，蘇青青知道她在等她說下去。
可憐啊，母親的心，是這樣容易被安慰。
蘇青青努力忍著眼淚，盡量把話說的像是有底氣：“我有護士證，有5年三甲醫(yī)院工作經(jīng)驗，我到哪兒都能找到工作?，F(xiàn)在是老齡社會了，護理這塊兒缺口很大的，就算不當護士了，還能進醫(yī)藥相關行業(yè)呢?！?p> 陳叔叔先松了一口氣：“你聽聽，孩子心里有數(shù)！來，喝點水，聽她慢慢說?！?p> 半晌，鄧女士緩過來一些，把毛巾接過來，自己擦了把臉：“你還能賣藥去？”
“不是，先往醫(yī)院里找，不行的話，總有個保底的?！?p> “哼，醫(yī)院。沒關系，你能進哪個醫(yī)院？天底下就你一個護士？”鄧女士眼中有些期待，又有些懷疑。
“總之有出路。你別擔心了，這幾天我就開始找，我都這么大了，心里有數(shù)?！?p> “有數(shù)個屁！你還知道自己這么大了！想起一出是一出，凈出幺蛾子！”
“孩子有心氣兒是好事......”
“聽她扯淡！她有心氣兒，她有心氣兒就不是現(xiàn)在這樣了。”
“可現(xiàn)在是有了嘛，真的有了......”蘇青青盡量裝可憐，慘淡賣萌，效果一言難盡。
鄧女士把臉扭過去不看她。
“好啦，趁著年輕折騰兩下也好。要不要吃飯？吃點兒吧，別再把胃餓壞了?！标愂迨遛D移注意力很成功，蘇青青過去扶鄧女士，鄧女士沉著臉，可到底沒掙開她。
但是大家都沒什么胃口，精神上的消耗太大了，坐著都覺得累，最后胡亂吃了幾口墊墊就算了。
鄧女士哭的臉和手腳都腫了，被送進臥室休息。
出來陳叔叔小聲問蘇青青：“青青啊，怎么這么突然辭職了呢？”
蘇青青對自己媽都說不出口，何況是他：“......在家也沒什么前途，想出來試試......”
“打算留在T市嗎？”
蘇青青突然有些敏感，不由自主的懷疑這是擔心她留下來礙事：“沒有啊......可能去B市試試吧?！?p> “哦。B市醫(yī)院是多......不過T市也可以，你不考慮考慮嗎？在這邊的話，我們還可以幫你打聽打聽。”
蘇青青有些鬧不明白了，游移不定起來，只好不說話。
“你考慮考慮吧，留下來你媽媽能看著你，也比較放心?！?p> 負擔！她的負擔！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看著了！不用看著了！
“我先找找吧。找不著再說?！?p> “......嗯，那也行，先找一陣子也行。需要我們幫忙你就說話。”
“謝謝陳叔叔?！?p> “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今天太麻煩你了?！碧K青青送到門口，陳叔叔搖著頭擺著手走了。
蘇青青簡直累壞了，身心俱疲。
小心躺下，鄧女士卻沒睡：“因為什么？”
“......在家沒什么前途......”說不下去，不想騙她，但也不想說實話。
“出來就有前途了？”
“試試唄?！?p> “你不結婚了？”
“在家這幾年也沒找著對象......萬一、萬一對象在外面呢？”
鄧女士不知是哼了一聲還是笑了一聲，或許介于兩者之間，不再說話了。
蘇青青在黑暗中也苦笑了一下，這個時候，還哪里顧慮得到找對象啊......
但愿能順利的找到工作吧，那可就謝天謝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