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好！你好你好！對不起我來晚了。沒辦法，學(xué)生家長拉著說話，實在走不開呀，抱歉、抱歉，啊。”一個毫不起眼的男人突然走到桌前打招呼。
“不晚的，不晚的，從新區(qū)過來還是有點遠(yuǎn)，青青不會介意的！啊？”張姨搶過話頭，很顯眼地給蘇青青使了個眼色。
蘇青青先是一驚，又忙著應(yīng)和道：“是啊是?。〔唤橐?，呵呵，呵呵?！毙睦镞€在猜對方的年齡，要說是二十幾也行，要說是四十幾也沒有很離譜。面目模糊到這個地步，也是個本事了。
“小趙，你陪青青吃個飯，好好聊聊，張姨還有事，就先走了。青青，你們好好聊，??？”張姨笑容可掬，仿佛已經(jīng)看見他們領(lǐng)證辦酒的請自己客了一樣。
就那么樂觀嗎？不管經(jīng)歷過多少次蘇青青都理解不了。
“誒呀，從新區(qū)過來還真的是有點遠(yuǎn)呀！你叫青青？姓什么？還沒點菜？點菜呀！服務(wù)員！”趙先生看起來并不覺得應(yīng)該去送送張姨，自顧自坐下了。
蘇青青帶點兒抱歉地看著張姨走出去了，也就坐下：“啊，我姓蘇?！?p> “服務(wù)員？點菜！?。颗?，蘇、蘇青青？是真名字嗎？”
“真名字?！?p> “呦，對不起啊，我是不是問的沒禮貌了？其實我沒別的意思啊，就是覺得你這個名字，取得很文藝?。俊?p> “呵呵，是挺文藝的?！?p> “你家人怎么給你起這個名字的？”
這人怎么就跟名字干上了呢？叫什么不行？蘇青青已經(jīng)有點開始后悔赴約。為什么起這個名字？因為原本并不是起的這個名字：“聽說開始是想叫蘇青的，有個女作家叫蘇青來著......”
“哦～想讓你當(dāng)作家呀！蘇青？對對，有這個有這個！我好像聽說過，不過記不清楚了，寫過什么不知道！肯定不是那種特別有名的作家？不過姓蘇的女作家么？也少！”
“......后來上戶口的時候民警說都是三個字的名字了，我爸就讓他們多加了一個字......”蘇青青硬著頭皮聊。
“誒呀就是就是！我?guī)У陌嗬镄∨笥堰€好多四個字名字的呢！中國人太多了！重名的太多了！服務(wù)員？這里點菜呀！”
蘇青青看到服務(wù)員往這邊走過來了，下意識的摸摸臉，有些想把臉擋住。這家店她還是來過幾回的。
服務(wù)員把菜單放下，趙先生就招呼蘇青青點菜。蘇青青客氣推辭，趙先生就點了一個素菜，再讓蘇青青點。于是點一個葷菜。趙先生再點一個素菜，再讓蘇青青點。蘇青青心里犯嘀咕，試探著又點一個葷菜，趙先生就把菜單搶回來，跟服務(wù)員說：“先上菜吧！不夠我們再點。”
蘇青青心里暗想，這頓飯八成是自己請了。不過，也可能是AA？
“飯店里的菜其實都是那樣，隨便吃一點嘛。在外面別吃太多肉，也不知道新鮮不新鮮，萬一吃到拉肚子就不好了～，我在外面是從來不吃肉的。咱們今天的主要任務(wù)是聊聊天！你在家里做飯嗎？看你點菜還挺熟練啊，經(jīng)常在外面吃呀？”趙先生擺出一副語重心長我都是為你好的親近樣子來，目光卻是直直的盯著蘇青青，好像告訴蘇青青：這道題答不對我就要給你扣分了！
蘇青青的冷笑已經(jīng)忍不住了，只好盡量笑得含蓄：“哦，呵呵?！?p>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呀？”
“嗯？啊......你，從新區(qū)怎么過來的？”
“倒車啊，我跟你說啊，我這趟過來真的是挺花時間的，所以咱們聊......”
“打車??？”
“就聊一點......什么打車？不是，我從新區(qū)過來先到解放路那里下，然后還要倒車的。打車怎么行呢？打車恐怕要花......”
“聽說你自己辦了學(xué)前班？學(xué)生多嗎？”
“五六十呀......是特長班！這個不一樣的！學(xué)生人數(shù)嘛，還可以的。主要是我那里幾個老師都可以，學(xué)歷拿的出手嘛！現(xiàn)在找老師是要看這個的！哦，你們同事有住在新區(qū)的給我介紹介紹呀！介紹成功了我給你提一部分也可以呀？對吧，我們加個微信先！”
“......不急，先吃飯吧?！?p> “先加上先加上！不要待會兒就忘記了～，你們醫(yī)院那么多人，加一加肯定就有。誒？其實病人也可以介紹呀！我跟你說、這個病人呀......”
“菜來了，先吃吧?！?p> “都很相信你們的！就算不信吧，那面子上他也......是吧！誒呀我這個腦子我跟你說，我突然想到的，很靠譜啊是不是？我越想越靠譜啊！這個事情就交給你了，我跟你說，你好好的辦！我真的可以給你提一部分呀？你當(dāng)護(hù)士一個月掙多少錢？這個外快是不少的，我不騙你呀！你要上上心呀！你說是不是，干好了，??？那你總不會嫌錢多吧？現(xiàn)在哪有這種事呀？沒有這種人呀！”
“嗯嗯，是。呵呵。”
“來來來，你掃我一下！”
蘇青青心里嘆氣，只好加了。
微信頭像就是趙先生那張老成的臉，名稱是特長班的全稱，朋友圈里清一色的廣告刷屏。蘇青青恍惚覺得自己真是來談生意的了。
“我發(fā)的東西，回頭你都幫我轉(zhuǎn)發(fā)一下！現(xiàn)在辦班的多了，要宣傳??！不宣傳是不行的！”趙先生嚴(yán)肅地說。
蘇青青真是嘆為觀止，笑著點點頭。
終于能吃飯了，蘇青青本來以為吃不下的?？赡苁且驗橐惶鞗]正經(jīng)吃飯吧，也可能是徹底死心了——結(jié)果胃口還挺好。最讓人高興的一點，大概是趙先生吃飯的時候特別專心，無暇說話了。而且那不在外面吃肉的理論就仿佛從沒提過一樣，筷子下得又穩(wěn)又準(zhǔn)。蘇青青為了好好吃頓飯，裝做看不見。
吃到差不多，趙先生又開始想說話，蘇青青趕緊攔著：“天黑了！你回去路遠(yuǎn)，還要倒車呢。面也見過了，不如今天就先到這兒，咱們回頭微信聊吧？”
趙先生居然有點兒喜形于色：“這樣好嗎？其實也是啊，現(xiàn)在微信這么方便，可以語音也可以視頻，和見面也差不多！我來一趟真的很花時間的！時間可是金錢??！要是總這么跑怎么受得了？耽誤多少事！你能這么善解人意好?。」植坏媚隳墚?dāng)護(hù)士呢，想的很周全！那我回家跟你細(xì)聊吧，回家有wifi嘛，省流量！”
蘇青青算是明白他為什么還單身了。
直到含笑把人送上了車，趙先生也沒提一句飯錢的事。蘇青青料事如神，果然是她請，人家趙先生是來“陪”的。
蘇青青佩服地點著頭進(jìn)了超市，拎半個西瓜回家。就當(dāng)是自己想偷懶才換的班吧，和趙先生要是談成了，未來的日子是一眼望得到頭的：一定要生個孩子，最好是兒子。然后就立刻變成保姆老媽子，或許還要兼職24小時特別助理吧。待遇只不過是很快就有個現(xiàn)成房子住，房產(chǎn)證上能不能有自己的名字還得另說。以后也許會越來越有錢，到時候呢，自己或許更忙，或許已經(jīng)被擱置了。一個事業(yè)有成的丈夫規(guī)矩是不著家的，妻子卻一定要知道感恩。
這已經(jīng)是令人羨慕的順利人生了。那要是沒發(fā)達(dá)呢？蘇青青想都懶得去想。
感情更是提都不要提了，人家趙先生哪有那個美國時間。一切都以“合適”為基準(zhǔn)。
但是對老蘇、對張姨，都不能這么說。這樣的話說給自己聽聽就算了。
街燈初上，蘇青青的倒影前后左右四散開去，像穿著長長的禮服。經(jīng)過的櫥窗陸續(xù)映出段段白色身影，看不太分明是最好的，想象能使她貌美如花。她越發(fā)要走得有儀態(tài)，一步一步，走得要慢些。讓那幻影多停留一秒也好，那才是適合住在她心中的自己。
見多了生死，說是習(xí)慣也可以，說是看淡也隨便，人的肉體算什么？能有多不同？像歌里唱的：
每只螞蟻
都有眼睛鼻子
它美不美麗
偏差有沒有一毫厘
有何關(guān)系
使人與人區(qū)別開來的，難道不正是他們在心里為自己塑造的形象嗎？蘇青青悵惘地看著，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