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柏舟（2）

　　青池去上交測試結(jié)果時，大多數(shù)學生已經(jīng)走了，還有一些人恐怕不會在教部再出現(xiàn)。因此一日的熱鬧過后，顯得走廊更加冷清。

　　窗外正值飛鳥還林，余暉酡紅。

　　她長呼一口氣，推門而入，未料那位柏舟先生仍在等著。這奢逸的青年正披著毛毯小憩。

　　青池的腳步有些打頓。如有可能，她并不想與這位青年祭司接觸。柏舟看起來并沒有很強的攻擊性，卻如暗處的芒刺，令人難以啟齒地不自在。

　　但就在她想要撤退時，那青年綿長的眼睫微微一動。青池知道瞞不過，只得發(fā)聲，“先生打擾了，我來交檢測結(jié)果。”

　　柏舟鳳眼微挑，慢慢起身，微閃緞光的毯子下滑出一截修長的手臂，接過她的測試單?！芭叮t到者，青池?！?p>　　這一次再無旁人，青年狹長的視線緩緩聚在她身上，仿佛是要透過她，生生揪出某些影子。

　　下意識的不安和不悅，令她感到警覺?！斑t到者”看似一句揶揄，然而作為通讀三大詩篇之人，她記得關(guān)于諸神之宴的篇章中，也有一句極有可能與暗神有關(guān)：

　　“最后一位遲到者，未受禮敬，也未得座位，但它為在座諸神都安排好了歸宿?！?p>　　她在心中喚零，零卻毫無反應。自己印在地上的影子仿佛一片真正的虛影，被夕陽拉得頎長而僵硬。

　　青池只得迎向他的目光，青藍的眼中，清明如恒。

　　柏舟陡然收回視線，卻并不在意她的靈質(zhì)結(jié)果，隨便翻看了下便放在一邊。反而瞇眼問道，“你可知，上午你召喚的是誰？”

　　終于還是來了。

　　青池早就隱隱感到柏舟的位階高于當時在場的其他祭司。他們并沒有放過她，只是留待此人審問。青池看著這雍雅狡黠的青年，仿佛馬上會長出狐貍尾巴一般。

　　但她也只能搖頭。這不是作偽，她確實不知那一位的名諱。

　　柏舟對此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又問道，“你從何處學會召神？”

　　“我曾見過嵐溪主祭的召神，情急之中模仿了一下。”她頓了一下道，“可能是巧合吧?！?p>　　柏舟依然不置可否，仿佛陪著掌中獵物玩耍的獵手。反正消耗時間越長，獵物越容易露出原形。

　　“你從何處來？”

　　“我不知父母?！鼻喑匚⑽⒌皖^，沒有用上無常市準備的說辭。“天地為家。”

　　柏舟瞇眼笑了，卻笑得沒有半分暖意?！罢婵蓱z啊，那么你又怎么補上這筆修繕費呢？”

　　這個問題也難到了青池，她立刻答道?！拔铱梢愿苫??！?p>　　“說來看看，你能做些什么？”

　　三大詩篇必然不能提。青池記事以來耗時最久的地方莫過于在暗神殿中……

　　“……打掃衛(wèi)生?！鼻喑乩侠蠈崒嵈稹?p>　　柏舟又笑，也不再逼她，隨手將她的結(jié)果在文書堆上一丟，起身向外走去，邊丟下一句話：

　　“那就麻煩你負責生員宿舍的清潔工作了，夜班你可以嗎？”

　　青池是夜中活動慣了的，為了保持潛入的身份，她只能應下。“沒問題。”

　　柏舟的腳步聲遠去了。卻見門外走進一個白衣少年，正是銀宵。

　　“先生?！便y宵微一作揖，“我方才偶然看到，這位同學的數(shù)據(jù)恐怕有異……”

　　青池心中一沉。莫非她那無窮上升的數(shù)據(jù)被人看到了？零當時到底在做什么，竟沒有提醒她！

　　算了，零坑人才是常態(tài)。但是柏舟這一關(guān)……本就不好過。她微微抬眼，打量柏舟的神色變化。

　　“年輕人，真是好勝?！卑刂勐唤?jīng)心地戳破了銀宵的心理，隨手揮舞著青池那份“32”的綜合測評，“你是覺得，這個剛剛過線2分的數(shù)值不適合她嗎？”

　　青池的臉色也差了幾分。不知柏舟為何替她把這件事情擋了，但她剛才怎么沒意識到這分數(shù)這么難聽呢？

　　反正晚上跟零算總賬就是了。她又記上一筆。

　　“可，可我明明看見……”銀宵一時臉色有些漲紅。

　　“那便是看錯了。”柏舟放下測驗結(jié)果，語氣雖不快卻不容質(zhì)疑?！拔覀儠r時刻刻都會看錯，哪怕親眼所見……也未必可信。”他沒有再看青池，卻丟下了一句話，仿佛意有所指。

　　銀宵面色不善地瞪了她一眼，放下另一份記錄。那是一卷古舊的紀錄，似乎有些年頭了。青池瞥了一眼，看見第一行的最高紀錄：

　　記錄保持者：銀宇：68。

　　竟然整整比今次的最高分高出了十點！

　　而且銀宇這名字也引起了她的注意？莫非也是銀家的人？她不禁露出了驚嘆的神色。

　　銀宵生硬地皺了一下眉?！傲餮苑蟹?，不過爾爾。別以為潛能值高是什么好事?！便y宵快步走過青池身邊，有些嫌惡地說，“你的靈力掌控太差，還敢打零工，好自為之吧！”

　　銀白的衣袂隨著他的快步離去而迎風展開，潔白眩目。留下青池一臉困惑，“他這是什么意思，人類語言都這么難懂嗎？”

　　*

　　傍晚，青池緩緩走下山階，隨意坐下。

　　大多數(shù)學生已經(jīng)分配宿舍。而她不僅沒有錢，還欠著一大筆修繕款，只得等員工間的整理情況。

　　無常市的回音也帶到了，她已經(jīng)通過考核成為了正式成員。市里號稱會為她存上一筆基金，但為免暴露身份，不能提供直接的資金支援。后續(xù)指令則要等本部下達。

　　青池舒了口氣。這次的任務比她想象得曲折危險，真正完成的時候，反而失去了艱難之感。

　　草葉間忽而飛出一只黑蝶，落在了她手背。

　　黑，白，紅，藍，正是無常市用于通訊的最隱秘的指令。青池也只在前期授課中聽聞。而黑蝶，更是直接來自“市主”的最高機密。市主的存在本身也極其隱秘。即便在組織中，也只有幾位資歷幾老的舵主面見總市主。

　　沒想到入職第一天就見到了實物。青池覺得這個節(jié)奏有點太快了，也只能任由黑蝶刺破手指驗明身份，然后念出密語口令。

　　蝶翼一閃，從中傳來一陣斷續(xù)的氣音，還混有怪異的回聲：

　　“藏好…身份，盯住…柏舟。”

　　話音一落，黑蝶振了振翅，隨著晚風消散在山間霧靄之中。

　　這是二重密令，第一級優(yōu)先任務是不要暴露身份，第二級才是留意柏舟的動向。

　　青池原以為無常市最感興趣的情報是與“神位”爭奪相關(guān)，卻不料第一條是針對柏舟的。青池對此人的印象已經(jīng)直墜谷底。

　　噤聲了半晌的零，這才從地上影子里拔出來，在青池身邊伸懶腰。“喂，剛才在柏舟那里，你裝什么傻！”

　　“拜托，”零振振有詞，“我要是回答了你，以柏舟的修為，難道不會發(fā)現(xiàn)嗎？

　　青池呆了呆，問道，“那我的身份能藏住嗎？怎么感覺柏舟這老狐貍已經(jīng)盯上我了？”

　　零愜意地吹著風，“那你覺得，召神、炸離境、引天雷揍上級惡魔，哪一個像是新生做的？。柏舟倒真是只老狐貍。倘若他真要針對你，我們還能在這躺著吹風？反正一份工錢也是拿，兩份也是拿。都拿，豈不是雙倍的快樂？”

　　青池這才放心了些，吹著晚風，也把要修理零的事忘記了。

　　“……倘若他們真要針對你，也不是為著無常市的緣故?！绷愕偷偷匮a充了一句。

　　*

　　柏舟走入一間暗室，輕輕撥亮了燈芯。

　　暗室彌漫著極為老舊的氣息，與衣著考究舒適的柏舟極為不襯。但這青年此刻似乎并不在乎。他輕快地走到書架旁，翻了幾本記錄，輕輕一嘆。

　　既有希望，亦是失望。

　　“大人?！笔覂?nèi)幻化出一位俯身的女使，面容姣好卻語調(diào)平板，“青池此生，是否與無常市相關(guān)？是否屬于排除目標？”

　　柏舟似乎望著書頁陷入了深遠的思緒。

　　“如硯，你冒進了。有些人的名諱，不可輕易提起?！卑刂坜D(zhuǎn)身，語言仿佛冰涼的絲緞，柔滑光亮，卻無慰藉。

　　淺亞麻色的青年展開懷扇，然而風雅未至，先驚起一方塵埃。

　　“無常市那個老東西……當然不會放松，但也不傻。沒有獵手會在陷阱中，放進比獵物更有價值的誘餌?！鼻嗄昴恐幸凰查W過銳光。

　　“屬下不解?！?p>　　“那小姑娘確實不是等閑之輩。即便她真的依附于無常市，此行也未必是單單出自那老東西的意愿?！卑刂凼丈?，輕輕點在女使頭頂?！摆ぺぶ凶杂刑煲狻Ｊ廊舜蠖酁樘煲馑`，或者終生不得參透。而有些幸運兒……雖然無知無覺，卻有如天助。冥冥之力會推著她，向她真正的目的走去。你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