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下后,阿舟覺得氣順且平緩,三人一起回了阿爹的降云軒。這是一座二層木質(zhì)小樓,竹籬木壁,清雅質(zhì)樸。一樓是會客廳和寧阿爹的臥房,二樓是阿舟的小天地,圍欄上裹滿了綠植,鮮花馥郁,異草生香,直往鼻子里鉆。
三人皆落座,溯游上來奉茶后,自行退下,會客廳里的三人各自捧著杯盞皆未出聲。阿舟有一搭無一搭地捻著案幾上的插花,目不斜視,倒是很沉得住氣,展現(xiàn)了這個年紀(jì)不該有的鎮(zhèn)靜淡定。
寧阿爹率先打破了無聲的氣氛,“丫頭,我一貫主張修行要隨遇而安,既然碧落斬認(rèn)了你,愿意為你所驅(qū)使,你就依舊留著自用。但是,有一條,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可妄用?!弊詈笠痪湓捳f得嚴(yán)肅認(rèn)真,容不得阿舟不重視。
風(fēng)阿叔滿眼的不贊同,他周身的氣壓都低了幾分。反觀阿舟,一下子從座位竄到寧阿爹的身邊,依偎在他的手臂上,活像只尋求關(guān)愛的小動物,柔順應(yīng)道:“我一定聽話,絕不肆意用劍,我曉得輕重,請阿爹把心安安穩(wěn)穩(wěn)放回肚子里?!?p> 寧阿爹伸手拍了拍她的頭,“既知輕重,遇事千萬別逞能,打不過就跑。更何況,你現(xiàn)在和從之也認(rèn)識了,有他在你身邊,我放心不少?!?p> 聞言,風(fēng)阿叔鼻腔發(fā)出一聲冷哼,顯然是不信任從之。唯恐阿叔又說出戳人心窩子的話,阿舟搶著應(yīng)道:“好好好?!币淮鹑齻€好?!敖窈笮惺拢乙欢ǜ鷱闹猩逃辛?,碧落斬我更是小心地用?!?p> 風(fēng)阿叔正了正身形,肅然危坐,斂容道:“幸好今日你與那小子陰差陽錯打了一架,早早發(fā)現(xiàn)碧落斬的隱患。你們父女二人鐵了心要留這劍,我也不好做個惡人,委了你的意。只有一項,這劍你為主使它時倒還不打緊,萬萬不能讓它牽了你的鼻子走,那時就是它在吸你的靈魄填補它自身的缺失,雖然發(fā)揮的威力頗大,但對你自身的傷害也是不可估量的?!?p> 原來不是完全不可用碧落斬,只需注意別讓它為主,阿舟更是喜上一層樓。連連點頭道:“嗯,阿叔,都聽您的?!辈煊X到自家阿爹有吃醋爭寵的趨勢,阿舟趕緊補一了一句?!爱?dāng)然,阿爹的話也聽?!?p> 兩個人被阿舟哄得服服帖帖,心花怒放。
阿舟瞅準(zhǔn)時機(jī),憋在心里許久的問題蹭蹭順口而出:“阿叔,我看得出來,從之對你很是尊敬,絲毫不敢忤逆。自家兒子,怎地你對他如此嚴(yán)厲,甚至處處還帶著嫌棄?!?p> 風(fēng)嶅登時臉色黑了一邊,不由地握緊了椅子扶手,手背青筋微凸,啞聲道:“小孩子家家的,別打聽大人的事?!?p> 含糊的一句話,怎么能滿足阿舟破迷解惑的欲望,更何況她本就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這里面的彎彎繞搞不清,估計今晚的覺都睡不安穩(wěn)。以她對風(fēng)嶅阿叔的了解,就算再問上一句,故意也不會被打。
“阿叔,你是沒瞧見今晚從之的臉色,嚇人的緊。父子哪有隔夜仇,更何況你們也三年未見,怎么生疏至此?!奔热恢便躲兜貑柌还苡茫蔷痛蚋星榕?,使用苦肉計,不信阿叔能牙口緊閉,只字不吐。
不知何故,風(fēng)嶅聽了這話,另一邊臉色也黑了,活生生一包公。見此情景,阿舟暗道不妙,怯怯地就往她爹身邊湊,恨不得隱了形。
寧家阿爹瞧著狀況不對,趕緊出來打圓場,“風(fēng)兄,丫頭年紀(jì)小不懂事,你別板著臉嚇唬人?!毙磁ゎ^又對自家姑娘,厲聲道:“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怎可私自打聽別人家的隱私,該你知道的,到時候自然會讓你知曉。不該你知道的,就收起你的好奇心。不管香的臭的,事事都想攬在身上,這事哪輪得到你管,好好地修煉才是正事?!?p> 寧阿爹自小對阿舟雖然也時常棍棒加身,但多半都是嚇唬她,頭一次這么嚴(yán)肅認(rèn)真地訓(xùn)斥她。
阿舟暗暗思忖反省,的確不該探人隱私,委實犯了妖冢的忌諱,妖冢自百年前行事突然多了一種風(fēng)氣:閑談莫論人非,禁交頭接耳,私傳別人之事。
半晌后,小聲道:“阿叔,阿舟知錯了,您老別生氣,氣壞身子無人替,不值當(dāng)?shù)?。我今后再也不問了,不但不問,也不提了。有個道理阿舟還是明白的,那就是:自家阿爹總不會坑了自家兒子?!?p> 聞言,風(fēng)嶅默默不語,站起身徑直向外走去,背影看上去多了幾分孤寂,快到門口時,堪堪停了腳步。似是自言,又像是說給別人聽:“君為袖手旁觀客,我亦逢場作戲人?!痹捖?,大步向外走去,不帶一絲留戀。
不多時,就隱入漆黑的暗夜里,再也看不見,小屋里恢復(fù)了沉寂。一句話,說得屋里人云里霧里,難不成眼睛看到的都是假的?那阿叔的演技可實在是太好了,出神入化,而且可以演了上萬年而不露餡,也算是絕了。
想想阿叔臨走前那寂寥的背影,阿舟心里直泛酸。忍不住抱緊了阿爹的手臂,難得撒嬌道:“阿爹,你可別學(xué)阿叔。不管是真嚴(yán)苛還是假正經(jīng),還是相親相愛最適合咱們父女倆,相愛相殺那一套就留給從之和阿叔。”
一番話,逗得自家阿爹心花怒放,可喜可賀,自家姑娘第一次意識到阿爹的重要性。難得的一次撒嬌,倒也顯露了少女心性。不管出去歷練多久,歸來仍是阿爹的小女孩,撒嬌賣萌,怎么貼心怎么來。
寧阿爹拽了拽快要被阿舟扯下的外衫,一字一句保證道:“丫頭,你放心,阿爹永遠(yuǎn)跟你一條心。你有一句話說得對,自家孩子還是自家疼。你也別怪你風(fēng)阿叔,他有他的為難,他也不易,你別因著今日之事,刻意疏遠(yuǎn)他?!?p> 若論妖冢誰對她最好,阿爹排第一,那么風(fēng)阿叔一定排第二,接下來是溯游,然后是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