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讓朱子澹沉默在了當(dāng)場。
小主子這么荒誕,或許不是荒唐,她只是換了種方式在發(fā)泄。
所有的親人都離開了她,未婚夫也拋棄了她,在這世上,她只剩下孤孤單單一個人,如何不傷心。
他們看著她肆意瀟灑,一幫大老爺們,也不會想到她的脆弱,只會以為她已經(jīng)熬過來了。
“好好跟著,別讓不長眼的再惹了小姐生氣”,朱子澹又派了兩個人跟著,既然小姐想散心,那就讓小姐散的更開心一些。
圭懶打人的事,就這么不了了之,皇帝沒有再問罪,皇室宗親也沒找她麻煩,至于琴娥郡主,至今據(jù)說臥床不起,就是想找她麻煩,也得她能起得來。
圭懶下手的時候,可沒怎么留情,不,她還是留了她一條命,比起那些被她打成了廢人的手下,琴娥郡主可算是幸運多了。
承天郡主府的人發(fā)現(xiàn),他們出去采買辦事,對方都客氣極了,客氣到甚至于有些像是巴結(jié),這讓他們極為疑惑。
花棋有些擔(dān)心,跟朱子澹等人商量著,怎么才能洗白郡君的名聲,再這么傳下去,他們小姐都得成了三頭六臂、張牙舞爪的神魔降世,哪個男人還敢娶這么個妻子?
滕保卻不贊成,“辟什么謠,明明就是事實,這說明我們小姐厲害。”
花棋拿手捶太陽穴,他怎么就跟這些大老粗說不通,這是值得得意的事嗎!
好吧,郡君厲害,確實值得得意,但是心里得意就行了,落得個人盡皆知卻不是好事,自古女人溫柔規(guī)矩,他們郡君已經(jīng)很出格了,不知道被多少文人雅士唾罵,大街上書店里走一走,還有人專門寫詩寫文章批判,這像話!
朱子澹專心的泡好了茶,方才開口,“花管家的好意,我們都明白”,他倒了茶推給花棋,“不過小姐已經(jīng)不能以常理論之,你這方法,行不通,也不用行?!?p> “難道你們想讓小姐不嫁人了”,花棋神情復(fù)雜,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小姐跟朱某說過,她這輩子,不結(jié)婚,不留后”,這話一出,不只是花棋,滕保等人都驚呆了。
“胡鬧”,瘦小的魏子平常一直很沉默,此刻卻第一個反對,“小姐還小,這是氣話?!?p> “絕對不行”,其余人也紛紛反對。
朱子澹就知道他們會是這個反應(yīng),“小姐說的不是氣話,她說,葉家也好,她也好,來自天地來,歸自天地歸,葉家再長遠(yuǎn),也敵不過時間悠久?!?p> “她請愿參戰(zhàn),不是因為她好戰(zhàn),而是讓葉家立起來,她說葉家兩代戰(zhàn)神,不能斷在她這里,只要葉家還有一人活著,葉家戰(zhàn)神這四個字就必須立起來。”
“她不結(jié)婚,是覺得天下男子不如她,不配她下嫁?!?p> “她不留后,是覺得葉家戰(zhàn)神這四字太沉重,沒有足夠的本事,立不起來。”
一人結(jié)巴道,“可是......可是,葉家香火......怎么辦?”
朱子??嘈Γ靶〗阏f了,天下人不絕,葉家香火不滅?!?p> 這話的意思太明顯了,眾人一時無語。
唯有花棋,忽然僵硬的裂了裂嘴,“小姐有此宏愿,我等也應(yīng)盡力,既然如此,這流言,就讓它再夸張些。”
“郡君來了。”
隨著這一聲呼喊,整條長街哄的熱鬧起來,沒多久,各個大門前就擠了一堆姑娘,笑容甜美妖嬈,衣著鮮艷正好,像是開在路邊的花朵,泛著迷人的氣息。
“唉呀,你身上這么香,離我遠(yuǎn)點,別讓郡君嫌棄我”,被擠住的姑娘使勁推開身上的人,還不忘小心的護(hù)著自己衣服。
“誰香了,你別亂說,我這是青草香,郡君還夸過我清新怡人,你才給我滾遠(yuǎn)點,別想沾我的光”,被推的姑娘也毫不示弱,立即回懟過去。
自從圭懶來過多次后,她就在這條長街出了名,雖然傳說中兇名赫赫,但是本人卻比男子還要俊俏,她們伺候她,完全沒有任何心理負(fù)擔(dān)。
人俊俏也就算了,性子也極好,出手還特別大方,千金難買的寶石隨手扔,精美絕倫的首飾高興就送,伺候的好了,打賞也毫不手軟,還沒有什么讓人無法接受的嗜好,這樣的客人哪去找?
更何況,一個女人能活到圭懶這種程度,是她們想也沒曾想到過的事。
因此,沒過多久,她們都把她的喜好打聽的一清二楚,喜美食美酒,喜歌舞琴簫,唯一不怎么喜歡的,大概就是她們身上的香味了。
遠(yuǎn)遠(yuǎn)聽說她快到了,好多人都紛紛跑回房間洗浴換衣,就想著被圭懶一眼相中,成了今天的恩客。
“人挺多”,圭懶看著兩邊對她招手叫喊的姑娘,有些疑惑,“不是說白天不開門?”
李二憋住笑,看到飛過來的各種香包手絹鮮花水果,不時接住一個,手飾把玩會兒再扔回去,水果則接過來啃著,“大概是今天天氣比較好?!?p> 陽光不烈,還有幾絲微風(fēng)送輕涼,的確是個好天氣。
“今天換一家玩”,圭懶看著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心情格外的好,既然天氣好都開門了,那就換一家看看。
知她甚深的兩人見怪不怪,蔣元舟甚至于提了建議,“翠紅樓里有個善做冰玉點心的姑娘,據(jù)說味道不錯。”
“冰玉點心”,圭懶念叨了一遍,很快下了決定,“就去這家了?!?p> 李二捂額,他們小姐到底有沒有弄清楚,她到底是去看美人,還是去享用美食?
等圭懶進(jìn)了翠紅樓,其余院里的姑娘們,紛紛哀嘆著回去補眠了,獨余翠紅樓的姑娘們興高彩烈,前呼后擁著圭懶,把人迎了進(jìn)去。
如今深知她喜好的青樓,都會在歇客后專門打理一遍,因此,一進(jìn)去,只有淡淡花果香的翠紅樓,就讓圭懶很滿意,“這地兒不錯。”
翠紅樓老鴇滿臉帶笑,“郡君喜歡就好,郡君能大駕光臨我們翠紅樓,那是我們的榮幸,您看看,今兒個想要什么樣的姑娘,您盡管挑,我們翠紅樓別的不多,就是美人特別多?!?p> 這王婆賣瓜,賣的呱呱響,讓圭懶把目光好奇的落到了姑娘們身上。
就圭懶目前去過的地方,她發(fā)現(xiàn)或者真是人以類聚,每個地方的姑娘們都有些特色,像楊柳院,那里的姑娘們?nèi)崆樗扑?,說話輕聲細(xì)語,舉止間斯文優(yōu)雅,跳個舞,也是輕敏靈動,讓人看著都恨不得把人摟到懷里,就怕跳舞的人會突然飛天而去。
楊柳院斜對面的風(fēng)情苑,那就是另一番感受了,姑娘們個個熱情似火,裝扮大艷大彩,穿的也比較少,就連里面的酒,也是濃厚的烈酒,喝下去,都是一股火熱。
如今到了翠紅樓,這里的姑娘們確實非常美,而且是美的各有特色,帶著股朝氣勃勃的生命力,讓人看著就覺得特別舒服。
“郡君,我是彎彎,讓我陪你吧”,桃花眼姑娘大膽的抱住了圭懶手臂,眨著水汪汪的眼睛撒嬌,一顰一笑都像是只靈動的小動物,讓人忍不住就想抱抱親親。
“唉呀,郡君選我,我是魚兒,我最喜歡郡君了”,這邊話還未落,一個額點花蕊的姑娘,同時抱住了她另一邊手臂,如同星子般的眼眸,要多動人有多動人。
圭懶也不拒絕,左擁右抱,由著兩人掛著她,走到軟榻邊坐下來,“先別鬧,把你們這好吃的全上來,我餓了。”
聞言,周圍的姑娘們一樂,紛紛掩著嘴笑,早就聽說這位承天郡君是個大肚量,愛吃愛喝還愛美人,如今看來,傳言一點也不假。
“聽說你們這做的冰玉點心不錯,拿上來我嘗嘗”,圭懶往榻上一靠,一副賞花大爺?shù)哪樱皝韨€會按肩的給我按按,再來幾個姑娘彈彈琴跳跳舞,別只管傻笑?!?p> 姑娘們哄堂大笑,老鴇也笑的前搖后擺,“郡君真是有趣。”
酒菜點心擺了長長的一案,圭懶長長的吁了口氣,在姑娘們的伺候中,舒服的享用起來。
“郡君,張嘴?!?p> “郡君,吃這個,這個味兒可香了?!?p> “唉呀,郡君先喝一杯嘛,喝完這一杯才能吃。”
“郡君,嘗這個,這可是我親手做的。”
......
蔣李二人與后來跟上來的護(hù)衛(wèi),默默的一邊享用酒食,一邊看著圭懶身邊的熱鬧。
這世道,人跟人的差別怎么那么大,這些女人也太沒有眼力了,好歹他們還是男人,怎么就沒有人圍著他們幾個轉(zhuǎn)!
正鬧的歡時,一個勁裝打扮的大胡子走了進(jìn)來,進(jìn)來后,他眼睛都不帶轉(zhuǎn)的,直接往圭懶行去。
護(hù)衛(wèi)們頓時站起,擋住他后,他手心半握著一塊銅牌,給幾人看了看,護(hù)衛(wèi)們一愣,又無聲的退了回去。
大胡子把圍著圭懶的姑娘們,一個一個掀開,動作粗魯,毫無憐香惜玉之心,頓時氣的姑娘們各個粉面含怒,想也不想的就沖過來捶打。
圭懶無奈的看了眼大胡子,連忙安撫,同時自懷里掏出一盒珍珠,“這是我一朋友,姑娘們給個薄面,先拿著這些去一邊挑著玩,我跟他聊幾句,聊完咱們就繼續(xù)?!?p> 聽她這樣說,姑娘們這才放開了大胡子,待打開盒子后,不由哇的聲驚呼起來,你追我趕的避到一邊搶珠子,很是高興。
大胡子拍了拍衣服,搶了她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語氣不太好,“你倒是越混越來勁?!?p> 圭懶自己端起一杯,跟她手里的酒杯碰了碰,“怎么,羨慕了?!?p> “我覺得威武侯要活著,他非得把你抽上三天,敗家子也沒你敗家”,大胡子把身體往軟榻上一倒,“你知道我今天回來?”
圭懶搖頭,“別拿你那一套來約束我,千金難買我高興?!?p> “早晚有你哭的時候”,大胡子伸了個懶腰,自己取了案上的東西吃,“你準(zhǔn)備的怎么樣了?”
“準(zhǔn)備什么”,圭懶悠然的喝著酒,高臺上的歌舞一直未斷,她一邊欣賞著,一邊回答,“那些事都是朱叔們在處理,至于你,有我還不夠?”
“這可是大事”,大胡子有些生氣,酒水打濕了胡子,殘渣也沾了不少在胡子上,一說話就像噴似的,“你就不能上點心!”
圭懶斜眼看他,“我不上心?我不上心你能逍遙這么久?”
從回潛京后,第一次看到鳳九真找上來,她就知道這姑娘的心,野了。
不過,她一點兒也不意外,甚至于,還有些喜聞樂見。
一個人的叛逆,怎么有一群人,一起叛逆來的刺激,更何況,她們這也不叫叛逆,往小了,這是活出自由,往大了說,那就是改變世界。
鳳九真瞪了她一眼,她的上心就是天天來青樓廝混,混到天下皆知,甚至于掩護(hù)她離開后,也沒有一個人懷疑到她身上。
“父皇的身體變差,朝廷上喊立儲的聲音越來越多,恐怕等不了多久”,鳳九真低聲分析,“我們不能等,只能主動。”
因為無論立誰,都不會是她。
“想好了?”
“想好了?!?p> 鳳朝天佑十九年夏,秦南大旱,餓孚千里,各地暴動起義不斷,鳳朝周邊鄰邦,不約而同大軍壓境,一時之間,鳳朝岌岌可危,皇帝一病不起,朝政一時無首。
值此時,鳳九真挺身而出,攝政監(jiān)國,一邊發(fā)皇榜尋名醫(yī)為皇帝治病,一邊派人御外敵,平內(nèi)亂,救難民。
反對的聲音,被她一一打壓下去,她在朝廷之中,也逐漸站穩(wěn)了腳跟。
圭懶率麾下血狼軍,長途奔襲各地,無戰(zhàn)陣,無方略,全以直面硬抗的兇狠,以一萬八千余兵,硬捍鄰邦百萬大軍。
每一處的交戰(zhàn)之地,至少都是以以一敵十?dāng)嘲俚膽沂?,卻無往不勝,仿佛他們?nèi)且蝗翰恢床恢鄣募偃?,以至于殺到后來,敵軍聞葉字風(fēng)逃,見血狼旗跪地求饒。
外敵平,內(nèi)亂更是不堪一擊,很多起義軍,聞她之名立即投降,至此,鳳朝雖仍有天災(zāi),卻在鳳九真與她一治一威下,逐漸平穩(wěn)。
她在平定外敵之中,偶得一丸神藥,據(jù)說有起死回生之能,把此藥送入宮中之后,皇帝病情好轉(zhuǎn),特賜她繼承威武侯。
事實上,這藥是魏子偶然發(fā)現(xiàn)的一株奇物煉制而成,送與她養(yǎng)身,她一剖為三,重新制成了三丸,一丸給了鳳九真,一丸獻(xiàn)于皇帝,一丸化開溶水,在血狼軍不知不覺間,進(jìn)了他們的肚腹。
她也是到此才明白,原身記憶中的陳連立了大功,卻是拿了魏子給她的藥,獻(xiàn)與了皇帝。
皇帝好轉(zhuǎn)后,才發(fā)現(xiàn)朝政已經(jīng)完全不在他控制之中,他有掙扎過,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無聲無息的架空,就是那些他信任的心腹,不是回轉(zhuǎn)不來,就是已經(jīng)變心。
未過三年,他飲酒過度舊疾復(fù)發(fā),一命嗚呼之后,鳳九真正式登位,史稱鳳武大帝。
圭懶,后稱承天神將,與其父,其祖父,被譽為武圣星君,被百姓一直祭祀供奉,成葉家香火不絕之諾。
圭懶去后,鳳九真在她墓前,莫名笑了一句,“承天出,鳳武臨,原來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