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商量妥當(dāng),便各自回屋。
自從慧娘蒙難之后,明月心中對親人的離去已有了深深的恐懼,這幾日下來,她一直像孩童時期一般,緊緊地粘著林叔,也唯有這樣,她心里才會踏實(shí)。
然而今夜,即便林叔在她的身邊,一想到自己明日即將離開自幼生長的京城,啟程前往千里之外的延綏,而阿爹依然下落不明,明月心中忐忑難安。
在熄滅了蠟燭的漆黑房間內(nèi),她輾轉(zhuǎn)反側(cè)了許久,仍是沒有一點(diǎn)兒睡意。
身旁的林叔似乎也沒有睡著,過了許久終于開口輕聲問她:“明月,怎么還不睡?!?p> “林叔,我睡不著?!懊髟驴迒手?,撒嬌地往林叔身旁靠了靠。
“睡不著也閉著眼睛瞇一會,明日一早你還要出發(fā)呢?!?p> “我怕我睡著了,你就會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泵髟鲁读顺读质宓囊滦?,依戀地靠在林叔的胳臂上。
“傻丫頭,我不過是提前出城罷了,我會在城外西北側(cè)的小樹林里面等你們的,別怕?!?p> “那林叔你怎么也不睡啊?!?p> 林叔頓時沉默了,好一會才壓低聲音道:“我在想金爺這個人?!?p> “想他做什么?”明月很是不解。
“明月,你不覺得奇怪么,那個叫金爺?shù)娜耍髅魇莻€開風(fēng)月場所的有錢商賈,怎么他的手下都管他叫少主,搞得跟個門派小頭目似的。還有,這次他的親兄弟都差點(diǎn)沒命,你說他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幫助我們,到底圖什么?”
親兄弟?是說金豐來么?明月一時間沒轉(zhuǎn)過彎來,過了一會才想起之前楊天寧騙林叔,說金豐來是被他家祖輩從小抱養(yǎng)走的親兄弟,不由得哭笑不得。
可偏偏她又答應(yīng)過楊天寧為其保守身份秘密,只得說道:“金爺說他爹受過我娘的救命大恩,所以愿意出力幫助我們。”
林叔不以為然道:“這話你真的信?天下固然有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之人,只是如今我更信人心難測?!?p> 明月有些詫異:“林叔你不最是爽朗仗義了么,往常便是初次遇到的陌生人,你也會真心相待,以誠相交,怎么現(xiàn)在會如此想?”
“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同門師兄都要害我,我還能怎么想?就因?yàn)樾湃嗡?,我把你爹害慘了,甚至還把慧娘害死了……”
黑暗之中明月看不見林叔的表情,但聽到他說到最后,聲音已經(jīng)低啞得不成樣子了,心中頓時一痛,她用力地揉了揉林叔的胸口:“林叔,這不怪你,真的!要怪就怪那個任經(jīng)行?!?p> “月兒……”
“林叔”明月怕林叔多想,急忙將話題扯回之前,“我想若是金爺真的打算對我們不利,此時我們早就身陷詔獄了吧?!?p> “可這些天下來,我看金爺?shù)氖窒露己苡斜臼?,且來頭不小,個個對他和他父親言語之間很是尊敬。金爺這種商賈,說穿了不過就是個三教九流中最不入流的,雖說如今的世道有錢有時候比什么都管用,我聽人說不論多大的官職都能用錢買到,可那金爺又沒有捐個官身,哪里來的這么大影響力,這難道不奇怪么?明月,你跟他待的時間比我久,你仔細(xì)想想,他可有什么異常的舉動?”
“他……”明月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到底還是遵守了與楊天寧之前定下的約定,沒有揭穿他的真實(shí)身份,“沒有。林叔,如今我們還得仰仗他,這樣懷疑人家有點(diǎn)……”
林叔聽了明月的話,并沒有放下警惕,他皺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經(jīng)過被任經(jīng)行出賣一事,我不得不多考慮一些。明月,你說金爺會不會想要你祖父夏相留給你爹的那批財寶?自古云,鳥為食亡人為財死,這樣他肯冒如此大的風(fēng)險幫忙才說得通??!”
“啊?”明月怔怔地說道,“不會吧,金爺他自己腰纏萬貫,又怎么會在乎這些財物?!?p> “普通的他自然也看不上眼??赡愕f過,家中密室墻上掛著的四副書畫都是罕見的名家真跡,每一副都價值連城,是世人做夢都想得到的珍寶?!?p> 明月心道,楊天寧的爹爹楊慎就是名滿天下的大才子,祖父又是赫赫有名的賢相。龍生龍鳳生鳳,他這樣的出身,若能起歹心,還真是不太可能??蛇@話她又不能直接說出口,只得再次扯了扯林叔的衣袖,十分肯定地說道:“林叔,我相信金爺是個好人?!?p> 林叔輕嘆了一聲,湊到了明月的耳邊:“明月,你別太相信他人,這個世界上,唯有相信你自己才最是可靠。另外,林叔再告訴你個秘密。如今,我們夏家已經(jīng)不安全了,萬一那些詔獄的錦衣衛(wèi)為找那錦盒不惜掘地三尺,將我們夏家所有屋子統(tǒng)統(tǒng)拆毀的話,那間密室的秘密是鐵定保不住的?!?p> “所以上次我問金爺借了馬車,說去取回古籍,并將慧娘的尸身好生安置,其實(shí)我那次已經(jīng)將密室里的所有財寶都統(tǒng)統(tǒng)轉(zhuǎn)移走了?!?p> “林叔?你……”明月驚訝極了,“那么多東西,你能藏到哪里去?”
“我統(tǒng)統(tǒng)藏到了東四街街頭的那間空宅子里。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么,那兒原是吏部簡郎中的家宅,他之前派人挖過一個又大又深的地窖,就在他家柴房的后側(cè),那里如今堆著厚厚稻草,不明底細(xì)的人根本難以發(fā)現(xiàn)地窖的入口。
我不僅將慧娘的尸身安置在那地窖里,還將密室中的財物分裝在四個大包裹里,堆在了地窖最深處的角落里。至于那四副價值連城的書畫,我將其藏在了我為慧娘準(zhǔn)備的木頭棺材棺蓋里,那棺蓋的里側(cè)有一道我用斧子劈出的夾縫,你仔細(xì)找一下就能找到。這些話,你可要記清楚了?!?p> “林叔,你為何和我說起這些?”明月心中忽然泛起一陣不詳?shù)念A(yù)感。
“眼下是非常時期,你爹下落不明,慧娘已經(jīng)身故。我們此番前去延綏,前途未卜,我自會竭盡全力護(hù)你周全,可萬一我有個什么三長兩短,這個秘密豈不是要被我?guī)ヒ婇愅趿嗣矗栽琰c(diǎn)告訴你,我也心安?!绷质宄林氐卣f道。
“林叔,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你武藝這么高強(qiáng),定會沒事的!”明月急得聲音都有些微微發(fā)顫了。
林叔連忙拍了拍明月的小腦袋,安慰道:“嗯,好,好,我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月兒別急?!?p> “林叔!”明月尖尖地叫了一聲。
“嗯?”
“待會你出發(fā)的時候一定要當(dāng)心!”
“我知道,我定會在城門外的小樹林等著你,安心睡吧,月兒。”林叔說著,他寬厚的手掌輕輕拍著明月的肩膀,就如同慧娘兒時哄睡明月一般,那樣的輕柔,那樣的溫存,很快,明月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