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月光依稀帶著幾分慘白。借著月色,明月木然地走向魏家的大門,她心底發(fā)寒,腳底發(fā)虛,邊走邊不由想到,她的噩夢似乎成真了!錦衣衛(wèi)果真在四處追捕她,甚至不惜高額懸賞!那阿爹!阿爹他是不是真的在受酷刑?!還有慧娘……
慌亂無助的悲傷如同荒野的藤蔓在她心中瘋狂地滋長蔓延,明月心頭慘然,眼中噙著的淚水止不住地涌了出來,她恨不得失聲痛哭一場,可又懼怕驚擾到魏伯父一家。
就在這時,有人在不遠處輕聲喚她“明月~”。
明月吃了一驚,忙回頭去看,只見舒嵐披了件淺色單衣,只身一人站在小道的盡頭,常掛滿歡笑的面容第一次流露出無比的感傷,那神色中似乎還夾雜著憐惜和無奈。
“你要走?”舒嵐緊鎖眉心,注視著她緩步走上前來。
“嗯?!泵髟麓鬼?,避開了舒嵐的視線,略微僵硬地輕點了下頭,她本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該說什么好,兩手下意識地死死拽著衣角。
舒嵐與她自幼相交,自然是深知,每當明月焦躁的時候都有扯拽衣角的習慣,如今見她這般模樣,眼眶不由得漸漸泛紅。
“我讓燕兒去你屋里給你送安神湯,結(jié)果你不在?!笔鎹箖裳鄯褐鴾I光,輕道,“我擔心你,就特意出來找你,結(jié)果遠遠看到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不放心就跟著,后來,我也就都聽到了……”
“對不起,明月?!笔鎹沟痛怪^,輕聲說道,語氣中帶著十足的愧疚。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道:“應伯是我家的老仆,自我祖父那代起一直忠心耿耿,凡事只優(yōu)先為魏家考慮,你別怪他?!?p> “應老伯沒有錯,我如今確實是個累贅?!泵髟驴酀爻雎?。
舒嵐抬眼看著她,一雙明眸盈滿了哀傷。
“你我自幼親密,但遇上這等禍事,我知道你亦是無可奈何。所以舒嵐你不用道歉?!泵髟挛宋亲?,繼續(xù)說道,“其實我也不想連累你們,所以打算馬上離開?!?p> “我道歉絕沒有趕你走的意思?!笔鎹沟哪樜⒓t,疾言道:“便不提你我爹爹相識多年,便是你我情同姐妹,我又怎么會覺得你是累贅?只是錦衣衛(wèi)的手段是眾所知周的厲害,如今他們在城里布下天羅地網(wǎng)抓你,你呆在此處確實不是長久之計?!?p> “你自己有何打算?”舒嵐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牽過明月的手,問道。
“我也不知道。”明月苦笑道,“我原先想在京城里,等找到林叔,再共同尋出路??蔀榻裰?,我不得不先離開,要是繼續(xù)呆在城里,被抓只是遲早的事兒,唯有想辦法出城,沒準還有一線生機。只是,我等不到林叔了……”
“林叔?”舒嵐有些詫異,忙問,“他如今人在哪里?”
“他前些日子去了汾州采購,所以才逃過一劫。但昨日的禍事他不知情,如果他就這樣貿(mào)貿(mào)然回家的話,一定會被抓的?!?p> “原來如此?!笔鎹裹c了點頭,又問:“那你知道林叔大概什么時候會回來么?”
“原先慧娘提過,林叔每次去汾州都要十天半個月,這樣算來,他回來應該也就這三五日功夫,如果辦事還順利的話。”明月遲疑了片刻答道。
“如果是這樣,那也好辦,舒成天亮就回來。這幾日,我會讓小祥子帶著他去光華門外的大道上守著,希望能遇到林叔?!笔鎹冠s忙道,“如果實在錯過了,這幾日我也會叫人在你家附近的巷口,找個隱秘的地方等他回來?!?p> “這樣太危險了!”明月大驚,忙阻止道,“萬一牽連到成哥兒,那可怎么辦!”
“你放心!一來舒成只是個孩子,不會惹人懷疑,二來小祥子很是機靈,懂得進退。”舒嵐帶著幾分篤定,徐徐說道。
“小祥子他是?”明月有些疑惑。
“他來了沒兩個月。難怪你不認得!他是阿來的表弟?!笔鎹刮⑽⒁恍?,“你還記得么?先前阿爹經(jīng)常帶著的小廝阿來?!?p> “我記得阿來。”明月忙點頭,“長得高高瘦瘦的?!?p> “嗯,就是他,前些日子他娘老子病了,我爹給了不少銀兩,叫他先回去好生照料,他倒是個實心眼的,怕自己不在的時日耽誤爹的事兒,特意把自己表弟小祥子舉薦了來。小祥子別看年紀小,機靈得很,我爹特別喜歡他,所以現(xiàn)在里里外外只要有事,大多都喚他去辦的?!?p> “原來如此,他倒也盡心?!泵髟赂锌?,又抬頭看向舒嵐,心里充滿了無限的感激,“謝謝你!舒嵐,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如今這樣的局面,你……”
“這有什么的?”舒嵐打斷了她的話,轉(zhuǎn)而安慰道,“林叔畢竟是長輩,見多識廣又孔武有力,你也別太擔心,如果能找到他,我一定叫他馬上去尋你?!?p> 她一面說著,一面?zhèn)阮^,一手扶鬢,一手已摘下頭上的一只金銀錯絲累珠釵,塞到明月的手里,方道:“明月你出城以后,向西走三十多里路,那里有個西查村,我表哥如今就住在村里。那里雖然離京城不遠,但是村子小,門戶不多,消息也相對閉塞,你帶上這只釵在鎮(zhèn)上的藥鋪去找我表哥,就說是我讓你去的。我表哥聰敏博學,或許會有辦法能幫到你?!?p> “你表哥?就是平日里,你常常掛在嘴邊的陳家表哥?”明月先是一愣,馬上又了然了。
“對!是他?!笔鎹馆p輕應著,臉上泛起一片紅暈,染得一張俏臉分外動人?!斑@只釵是去年他送我的及笄禮。你知道的,我打小就仰慕他……”舒嵐的聲音愈發(fā)輕了,一副嬌羞萬分的模樣,“他專程跑來送我這釵,還說以后會好好照顧我,其實就是,我們兩家都有那個意思……”
“你去年才及笄,這么快?!”明月有點愣了。
“傻丫頭,女孩子及笄以后不就得考慮嫁人的事了么?!笔鎹褂行┎缓靡馑迹€是嘆了口氣,“說起來你就比我小一歲,今年也……”
“別說我了,說說你的!”明月怕舒嵐感傷,忙打斷她的話,真誠地笑道:“你這可是好事,大好事!你總算得償所愿了!”
舒嵐?jié)q紅了臉,聲音細若蚊吟:“還沒下定,但是八字也快一撇了。我表哥本是少年天才,應該有番大作為的,只是前年惹了禍事,舅父一家為了避禍,舉家搬離了京城?!?p> “???”明月一驚,“那你?”
“雖是如此,我也知足?!笔鎹沟灰恍Γ叭舨皇沁@番變故,以他的才學門第,是萬萬輪不到我的。我爹雖然表面上從不說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依然很是器重我表哥?!?p> “瞧你說的,輪才貌品行,你哪點比不上名門閨秀。你爹可是員外?!?p> “不過是買來的官罷了,在這京城里,真是芝麻綠豆一般大。你啊,就別往我臉上貼金了。”舒嵐笑盈盈地抬手,戲謔地點了點明月的鼻子,“我自個有多少分量我還是有數(shù)的?!?p> “只是,你我這一別不知日后何時能再見?!笔鎹拐f到這里,不由得面露愁容,哀嘆了一口氣,“你打小就機敏,可畢竟年紀小,如今又是孤身一人,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出城?!?p> “要不你還是等天亮了,我和爹爹想想法子,怎么說也得先將你平安送出城去!”舒嵐一面說著,一面急切地望著她。
明月聞言,心中微微一動,自古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道理她懂。舒嵐急人所難,盡心盡力地幫助她,她又怎能繼續(xù)讓魏伯父左右為難,讓魏家陷入大麻煩呢!
“不必了!我得馬上走,這種時候越早出城越安全!”明月?lián)u了搖頭,反握住舒嵐的手,誠懇地說道:“舒嵐,我本以為走投無路了,沒想到你依然如此傾盡全力幫助我,這樣的大恩,我不知該怎么感謝你才好,這份恩情我會永遠銘記于心!”
“別這么說,你我姐妹一場。”舒嵐搖搖頭,一臉的歉然,“我能想到的,做到的,也只有這么多了,或許還有思慮不全的地方。但明月,我阿爹他一人肩負我們整個魏家,他有顧慮,也是怕牽連全家老小,你別怪他?!?p> “我怎么會怪他!”明月嘴角微微上翹,噙起了三分笑意,溫言道,“設身處地地想,便是我自己,遇到這種事都恨不得退避三舍。魏伯父能暫時收留我,為我想方設法查清形勢,已經(jīng)待我不薄了,我明白的?!?p> 舒嵐聞言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她神色黯然,低頭遞給明月一套干凈的絹布長衫:“這是舒成的衣裳,比你之前那套合身,你換上,在外面或許能方便些。”
舒嵐說完,又從腰間取下一只精巧的銀絲鑲邊彩蝶對花荷包,“我這荷包里有些銅錢和碎銀,雖不多,你也拿上,暫且應個急?!?p> “不用,我……”明月推辭的話還沒說完,舒嵐已經(jīng)一把將荷包塞進她的手中,“拿著!你拿著我安心!”
明月只覺得心頭一陣溫暖,舒嵐的話猶如寒冬臘月中的火爐,讓人心生暖意。明月的眼角迅速泛起一層薄霧,但她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綻露出一個溫婉甜美的笑容。
“舒嵐……多謝??!”她再次輕聲道謝。兩人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