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開席多久,吳真月還是蔫蔫的,死活不肯去給吳真真捧場。吳真澄夫家人都在席面上,她不好再耽擱,可又不放心妹妹,若是讓郭氏知道吳真月沒在宴席上出現(xiàn),還不知道有多少災難等著吳真月。
六房沒有正室和嫡出孩子,他們這些庶出兒女在吳令修眼里說不上多被重視,但至少在六房地界上沒有遭受不公。出嫁之前她就常想,是不是六房分出去,他們一家能活得更有尊嚴些。
“忍吧,再忍忍,嫁出去就好了?!眳钦娉尉o緊握著妹妹的手。
吳真月卻掙脫開來,不屑道:“姐姐,你嫁人后的日子舒心么?”
似乎被戳中心中痛楚,吳真澄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六房沒有主母,姨娘又沒有資格為子女張羅婚事,六老爺吳令修又不太上心,她們幾個的婚事都捏在郭氏手里。結(jié)果可想而知,一個兩個都變成了聯(lián)姻換取大房利益的工具,成為了宗家繁盛的花肥。
“阿月你聽我說……”
突然一道熟悉的慘叫聲從東北角傳來。
兩人嚇得心口一跳,吳真月急問:“是不是你身邊的東兒?”她們兩姐妹怕人聽墻角,將貼身丫鬟都遣到各處把風。
吳真澄這才醒過來,提起裙擺匆匆朝聲音來源趕去。
范雨掐住一個小丫鬟的脖子,“最后問你一次,吳大夫人郭木蘭在何處?”她幾乎沒使多少力氣,那小丫鬟已經(jīng)瀕臨窒息。
吳真澄吳真月姐妹尋聲趕到就看到這個畫面,嚇得差點驚叫。
“你……你是什么人?”吳真澄確認自己從未見過這個人,看對方的裝束也顯然不是賓客。她又往范雨身后望去,吳家的下人躺了一路。
吳真澄長在深閨中,嫁人后也深居簡出,除了娘家和婆家親戚,甚少見不熟識的外人,有限的見識讓她第一次碰到這種場面,沒穩(wěn)住,差點暈過去。是身邊的妹妹及時托著她,才沒在人前失態(tài)。
吳真月扶穩(wěn)姐姐后,強裝鎮(zhèn)定地問:“你,你想做什么,你能不能先放開她?”
范雨微微側(cè)頭,“吳大夫人郭木蘭在什么地方?”同時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東兒的樣子越來越虛弱,四肢也漸漸無力,吳真月急得不知該怎么辦。但留給她考慮的時間并不多,余光瞥見程家兄妹領(lǐng)著黑壓壓的人朝這里過來。倉促間她捕捉到腦中閃過的一道靈光,然后像是下了什么決心,咬著牙對范雨道:“這條道直走,看到第一個鎮(zhèn)宅石右拐,直行到盡頭便是了。今日我堂姐生辰,都在那邊吃宴。你們過去準能碰上。”
她話說完程家兄妹也到了跟前,以為對方要殺她們姐妹滅口,差點想跪下求饒,但程馥卻沒作停留,給范雨使了個眼色,范雨將那名丫鬟摔到地上,朝吳真月所指的方向掠去。
而此時大宴上,吳家眾人依舊跟吳纓對峙著,吳纓身邊漂亮的婢女從兩個變成了六個,吳令佐和郭氏沒料到自家每年花這么多錢養(yǎng)的武師,竟不是幾個黃毛丫頭的對手。但為了不讓吳纓有機會開口說出什么挑戰(zhàn)宗家地位的話,他們只能不停往前逼迫。
吳纓也不怵,他能讓六個婢女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就能讓更多自己的人出現(xiàn)在這里。見雙方都沒有先低頭的意思,不想摻和吳家內(nèi)部恩怨的人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打道回府,但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動。真心想勸和的,看熱鬧的,跟雙方都有利益關(guān)系想知道最終誰被壓服的……什么目的的都有。
“我不過是想說幾句話,吳宗主就要打打殺殺的,到底在怕什么?”吳纓歪著腦袋,好笑地望著宗家這幫人。
吳永齡上前,“阿纓……”
“有你什么事?”吳纓高聲。
吳永齡捏了捏拳頭,最終還是默默退了回去。
人群中的景元澤,望著面對一族統(tǒng)領(lǐng)依舊從容不迫的吳纓,突然覺得對方有種又獨又強的氣勢。鬼使神差地,他抬起腳往前了一步,卻在下一步要邁出時,被父兄同時拉住。
“那些都是污蔑?!彼麎旱吐曇?。
景二老爺死死拽著他,“那又如何?兩河軒被毀后你在哪,他們被污名圍困你又在做什么,現(xiàn)在在吳家的地界上你要赤手空拳逞英雄?你覺得自己配當他這個盟友嗎?”
“我……”我后悔了。
景二老爺嘆氣,松開手,拍了拍他的背,“看著吧,吳家在給咱們上一堂課?!?p> 就在這時候吳真真突然哭了,眾人不得不將部分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她身上。無論何時何地,美人落淚總是容易惹人憐惜些,周遭的女性長輩見狀,紛紛上前寬慰,而那些年輕公子們都恨上了吳纓。今天好好的生辰宴,好好的及笄禮,就因為這個吳氏一族的敗類,生生給毀了。
有兩位氣不過的少年人站了出來,看架勢是想幫吳真真出頭,但吳纓沒給他們開口的機會,他慵懶地瞥了眼楚楚可憐的吳真真,輕笑道:“說起來今天也是‘金陵公主’的大日子,不知那位遠在京城的徐翰林送了什么寶貝來討咱們‘公主’的歡心?”
他說完這番話,那兩名沖動的少年人頓時尷尬。去歲臘月發(fā)生的事,別說金陵了,整個江南都傳遍了,現(xiàn)在誰不知道當朝權(quán)臣徐則獨子徐熾烈對吳真真一見鐘情,為了逼吳真真嫁給他,不惜在景家年前小宴上將吳子琪打成重傷并陷害入獄。如今彈劾的折子還在皇上御案上呢。
吳纓的話讓吳真真一愣,但隨即哭得更兇了。
郭氏又想去關(guān)心女兒,又想先宰了吳纓,左右為難之際,還是有人站了出來。
“哼,那等卑劣小人?!?p> 一旦有人挑頭,其他搖擺不定的就會被感染,尤其血氣方剛少年人。
“就是,他把吳小姐害成這般,哪來的臉面送禮?!?p> “吳小姐放心,像徐熾烈這種衣冠禽獸,必沒好下場?!?p> “如今他怕是自身難保?!?p> 吳纓沒管義憤填膺的年輕人,而是把目光放在了那些領(lǐng)著朝廷俸祿的人身上。果然,這些人可精明多了,非但沒有站隊,原先抱著看熱鬧心態(tài)的人,正找理由離開。吳令佐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情況,皺起眉頭,但現(xiàn)在只能當沒看見了。
“吳纓你現(xiàn)在退下,念在同族的份上,我以宗主的名義承諾再放你一馬……”
“吳真真,徐翰林真的喜歡你么?真的說過要娶你么?”吳纓懶得聽吳令佐廢話,依舊把目標對準吳真真,“別不是你對人家一見鐘情,慫恿你哥哥去找人家麻煩,害你哥哥被人家打成重傷又吃了牢飯吧?”
“你閉嘴!”郭氏氣紅了眼,奮力沖過去,卻還是沒能靠近吳纓。
吳纓突然找到了樂趣,“說起這個徐翰林啊,諸位應該都知道,他是大越最年輕的狀元郎,又是當朝重臣之子,京里回來的人都說高門女孩們?yōu)榱思藿o他鬧出不少事,有人都被皇上懲戒了。你們給我解解惑,他這樣的人娶真公主都沒問題吧?他瞧上吳真真什么?瞧上她虛有其表呢還是瞧上她蠢毒心腸?還是瞧上你們給她按的假公主名號?”要不是雙方現(xiàn)在推搡,他真的想拉張椅子,邊喝茶邊跟大家伙聊聊。
不過他這番話說完,又有人走了,而先前那些公子哥全閉上了嘴。雖然都不怎么相信他說的話,但大家也沒先前那么魯莽了。
吳令佐無奈,面向所有賓客抱拳,“抱歉諸位,今日是吳某失責,讓這徒子掃了大家的興致。請各位先行回去歇息,明日吳某再重新設宴給大家賠罪?!闭f完深深鞠了一躬,態(tài)度十分誠懇。
此時的宗家,吳令西被抬下去了,只剩下吳令修和吳氏族人來協(xié)助送賓事宜。吳永齡和幾個族中子弟也被族老推出去幫忙。
誰家沒點糟心事,碰到這種情況大家都能理解,孰是孰非是事后再思考的,但該給主人家體面是一個賓客該具備的修養(yǎng),所以即便還有人想留下來也不好意思了。
“怎么我們才來大家就要走了?”一道清澈的女聲從外頭傳來。
熟悉這個聲音的人,都躁動了,也不想走了。
擁擠的人群中分開了一條道,駱行走在最前邊,叼著根草梗,笑嘻嘻的。他身后是程家兄妹,再后面是范雨和灰衫人。黑壓壓的一片,十分具有壓迫感。
程馥將一張?zhí)觼G到吳纓面前的桌子上,“吳大夫人,我們來赴宴了。有什么好酒好菜趕緊上來,還有剛剛看到有戲班子,讓他們繼續(xù)唱啊。”邊說邊用木棍將桌上原有的酒菜掃開,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程朗晨!”
程寒剛想拉開椅子坐下,聞聲望去,是書院的一位兄長。
“你認錯人了?!背甜サ蓪Ψ?。
程寒:“……”
書院兄長:“???”
程馥轉(zhuǎn)頭面向吳家眾人,手中的棍子慢慢抬起來,直直對著吳纓,“你們吳家的內(nèi)斗先讓讓,我們程家有兩筆賬要跟郭木蘭和吳子琪算?!闭f完棍子在郭氏和吳子琪之間晃了晃。
“好囂張啊?!泵鞔劾锉M是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