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沈箏“出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蘇慕的家。

　　蘇慕的家臟亂不堪，守在門口的人看著沈箏，猶豫著要不要讓主人進去。這些天，他躲在附近悄悄監(jiān)視著里面的人，倒是沒什么奇怪的地方，可他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又說不出來。

　　沈箏已不是從前連他腰都不及的小孩子，如今立于他面前，已到了讓他不得不仰視的高度。少年二十出頭，似畫中仙人，俊秀得很。目光掠過他時，他都會下意識的站直一些。他甚至想起了沈箏小時候拉著他的衣角喊叔叔的樣子，臉上帶著天真的笑容，像個可愛的女孩子。

　　沈箏揚起唇角，道：“何叔，您回去吧，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笔匦l(wèi)皺了皺眉，不行，怎么能讓主人一個人去見蘇慕，那就是個瘋子。沈箏見他堅持，便也沒說什么，由著他跟在身后。

　　本來只是覺得蹊蹺，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回去，隨便找個借口“不想出國了”就好了，他對蘇揚從前的家莫名的在意，結(jié)果弄清楚了，卻回不去了。

　　因為在意，回不去了。離得愈近，就愈是失落。

　　因為在意，瞞了蘇揚許多年。

　　后來的后來，沈箏也寫了日記。他說過“我只是想替她分擔一些，她值得世間所有的美好，就像一個找不到光環(huán)的天使，一身的光芒蒙上了灰塵，而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天使的信徒，愿意為她尋找光環(huán)，即使窮盡一生，我也不愿見她羽翼顫動，眼神灰暗的樣子。若她變成了那個樣子，那天使便與普通的我無異了”。

　　他說過“我只是想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

　　 2

　　“瑾文?！碧K慕倚在沙發(fā)上，饒有興味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似精神錯亂的女人，“你是什么時候恢復(fù)正常的呢？”

　　徐瑾文背對著他翻找著什么，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

　　“你真不愧是個好母親，為了保護蘇揚裝瘋賣傻，整日打罵她是想提醒她，趕她走吧，如你所愿，我趕她走了，但你以為，我會放過她嗎？還是你以為我會放過你？”

　　“你逃不掉的，因為你欠阿若的，還沒有還?！?p>　　徐瑾文冷冷道：“我與她不同，她尚會些本事防身，我無力自保，又如何能顧的上她，難道要我陪一個野種去送死？”

　　徐瑾文不只在口中塞了一粒什么東西，轉(zhuǎn)身注視著倚在沙發(fā)上的男人他已無從前的風(fēng)華，時光流轉(zhuǎn)，于他的面容上留下了痕跡。眼眸總似是蒙上了一層灰塵，沉淀著化不散的陰郁。她嘆了口氣，真是沒出息啊，十歲，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蘇揚已二十出頭了，自己的心仍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他那兒，即使他自始至終都不想要。

　　“徐家長女徐瑾文是活在溫室里的花朵，可她各方面皆為人上，她也有尊嚴，她不比徐若差?！毙扈牡乖诹松嘲l(fā)上，揚著唇。她曾一度想要深究為什么蘇慕會和徐若扯上關(guān)系，也終是沒能說出口，大概即使問了也只是會得到一句她怎樣怎樣比你好吧。她可沒興趣聽這種答案，在見到徐若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特別的那個，現(xiàn)在想來怕是虛榮心在作祟吧。

　　已沒了呼吸?？伤淖藙莺苁请S意，就好像下一秒便可以聽見女人熟睡中均勻的呼吸聲。

　　沈箏和守衛(wèi)站在窗邊，愣住了。

　　蘇慕行至女人面前，手指繞著她的發(fā)絲，將她拖起，又松開手，與地面的撞擊聲令窗外的兩人不禁皺了皺眉。

　　他從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把刀，指向女人，對著空氣比劃了兩下，繼而灰暗的眼眸中劃過了一道微小的亮光。阿若，不可以就這么放過她。他笑了笑。

　　下一秒，手中的刀被人奪走。在腹部中了一擊后還未起身便被綁了個嚴實。

　　抬眼，大約有十幾人，喘著粗氣，大約是剛剛趕到的。

　　少年把手中的刀扔向一邊，彎腰直視著他道：“力氣很大嘛，大叔。”

　　“我是沈箏?！鄙倌曛逼鹧?，整了整衣領(lǐng)，眼眸在陽光下更添了幾分傲氣，多少有些不可一世的味道。

　　守衛(wèi)眼底染了幾分笑意，本以為會是個莽撞的少年，直接沖進去，看來是他想錯了，第一時間聯(lián)系上了眾多守衛(wèi)，繼而讓他去搜查屋子中有沒有什么不該有的東西，自己拿準時機，奪了刀，綁了人。已經(jīng)不是從前那個小孩子了啊，如此謹慎，看來也不必擔心他以后會吃虧了，不過一個人沖過去還是不太安全，下次可不能被少爺騙去搜查東西了。

　　守衛(wèi)凝視著地上搜查出來的幾十把槍支，無一例外地沒有任何子彈，皺了皺眉。

　　沈箏轉(zhuǎn)頭，望向窗口。

　　一只蝴蝶安靜的停在上面。他的唇角上揚了幾分。

　　 3

　　沈箏合上書，揉了揉眉心，問道：“查清楚了嗎？”

　　“嗯，我母親曾在徐家做了十幾年下人，所以查得比較輕松?！迸轮魅硕嘁?，女孩便自顧自地解釋了起來。大約二十出頭，一身極薄的黑衣，勾勒著輪廓分明的身體，大片肌膚暴露在空氣中，眼眸如黑夜般沉靜。

　　她輕輕開口。

　　“徐家是書香門第，徐瑾文自小便獲得了良好的教育，她與蘇慕自記事起便相識了，很早便對其心生愛慕之意，那時蘇慕亦是如此，故而兩人親密無間。而后徐若作為私生女被送到徐家，心地極好。不知什么原因，使得蘇慕與其交往，徐瑾文雖厭惡卻也沒做什么，徐若真心相待，她便把她當成了親妹妹，也就釋然了?！?p>　　“再之后有人聽說徐家有幅極為名貴的畫，就綁了徐若，打算以此要挾，徐瑾文親眼看著徐若被綁走，當她去告訴父母時，在另一個地方，徐若逃了，逃到馬路時，被一輛白色的車撞死了?！?p>　　“蘇慕覺得被綁走的就應(yīng)該是徐瑾文，故而一直無法釋懷，而因徐若曾說如果她不在了就讓他和姐姐在一起，才娶了她。這些年，那個司機，綁架徐若的那些人都被蘇慕暗中清理掉了?！?p>　　“蘇慕以為蘇揚是他的孩子，大概無法原諒吧，不過無法原諒的是誰無從得知，畢竟瘋子的想法幾乎沒人能懂?！?p>　　“再之后，你都看到了。他逼瘋了徐瑾文，甚至在她死后也不愿放過她。那他自然也不愿放過蘇揚小姐?！?p>　　沈箏沉默了好一會兒，擺擺手讓女孩下去忙自己的工作。而后喚了一聲，問道：“你母親說的？”女孩搖了搖頭道：“不是。這些是我在警局啟用沈家的身份查到的。”

　　“我母親自離開徐家后便精神錯亂了，若不是有主人護著，恐怕早被清理掉了?！薄氨徽l清理掉？蘇慕嗎？”沈箏問道。

　　“還不清楚?！迸⒌椭^，咬了咬唇道?！跋氯グ??！甭勓耘⑥D(zhuǎn)身離去，關(guān)門時耳中落入一句話，點了點頭，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主人剛才說最近小心點，看來是打算繼續(xù)查了。女孩注視著窗外，云朵時聚時散，陽光使樹葉帶上了暖意。

　　沈箏輕捻著一張紙，想著自己“出趟國”，竟得了這么多消息，不覺心下微澀。

　　他憶起了蘇揚倚著樹眼神空洞的樣子。

　　他憶起了蘇揚在她懷中大哭的樣子。他憶起了少女與神明的那副畫面。

　　他同蘇揚一起讀書，從她八歲到二十歲。他和蘇揚一起在花園里摘花，一起捉蝴蝶。他和蘇揚一起去買書，她還說，她很喜歡這家書店的名字。他生病時，蘇揚坐在他的椅子上，一夜未合眼，也不吃東西。

　　蘇揚說，喜歡看沈箏笑的樣子。

　　沈箏說，喜歡看蘇揚笑的樣子。

　　蘇揚是天使，是這個世界送給他的，逐漸地，也成了他的世界。

　　他趴在桌子上，思緒有些混亂。畢竟擁有著越是美好的世界就越是擔心，或者說畏懼，自己的世界可能會被破壞，即使是“可能”也是不允許的。

　　就算只是“可能”，也會害怕。頭好痛。他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