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鐘潮生的發(fā)現(xiàn)（一）

　　中午，他先給莫長川打開了紅豆沙的蓋子，一股沁人心脾的陳皮香味飄出。莫長川雖然沒什么反應(yīng)，但她一直盯著保溫瓶，眼神久久不曾移開，鐘潮生心想，她這樣算不算是有點小激動？

　　他給莫長川盛好一碗紅豆沙放在她面前，叮囑她當心燙口，自己也盛了一碗放到沙發(fā)那邊的小茶幾上。簽訂合同那天鄭伯就跟他說過，他的一日三餐可以選擇吃和莫長川一樣的食物，也可以自己另外做。畢竟莫長川的飲食習(xí)慣跟常人不同，鐘潮生還是個男孩子，食量也不一樣，不可能每一頓都跟莫長川那樣吃流質(zhì)食物。

　　莫長川吃東西很安靜，都是低著頭默默地吃，如果只聽聲音，她就像不存在的一樣。鐘潮生坐在沙發(fā)上皺著眉頭，心中有點忐忑不安。

　　“小姐，要現(xiàn)在喝粥嗎？還是等一會兒再吃？”等莫長川吃完一碗紅豆沙，鐘潮生遞上了一杯溫水，給她漱漱口。

　　莫長川拿著杯子猶豫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鐘潮生微微一怔——她在給他反饋！早上跟她說的話她聽進去了？！他還以為她對所有事情都是不聞不問毫無知覺的呢。

　　鐘潮生打開了肉糜粥的蓋子，留意著莫長川的反應(yīng)。果然，莫長川皺著眉頭，吞咽了幾下稍稍調(diào)整了一會兒，似乎還能接受。

　　“小姐，你……覺得怎么樣？要不要等一會兒再吃？”鐘潮生試探著問道。

　　莫長川搖了搖頭，眼角有點泛紅。

　　鐘潮生不再追問，只盛了半碗肉糜粥送到她跟前，然后回到沙發(fā)那邊，才開始拿起他的那碗陳皮紅豆沙，輕輕攪拌了一下。陳皮清新的香味緩緩飄出，莫長川卻像被定住了一樣，口中泛酸的味道也漸漸消減了。片刻之后，她才拿起勺子安靜地吃了起來。

　　鐘潮生喝著那碗陳皮紅豆沙，不禁覺得如鯁在喉。

　　下午，他給郭梓洋發(fā)了個微信，讓郭梓洋上班在值班室的時候知會他一聲。莫長川午飯后坐了一會兒又躺下睡著了，然而鐘潮生卻是如坐針氈。他拿著手機不停地刷新著網(wǎng)頁，對自己的發(fā)現(xiàn)更是焦灼不已。

　　病房的房門突然被敲響，鐘潮生差點被嚇一跳。他看了看熟睡的莫長川，又看了看門外的郭梓洋，決定還是出去再說。

　　“小鐘，工作怎么樣了？有什么地方需要我?guī)兔?？”郭梓洋微微一笑，帶著鐘潮生去了空無一人的走火通道。

　　鐘潮生神色有點窘迫，訕訕道：“郭醫(yī)生，我覺得……你們可能弄錯了一件事……”

　　郭梓洋側(cè)過頭，等著他說下半句。

　　“中醫(yī)里，是不是說陳皮有止吐的作用？”給莫長川送午飯前，鐘潮生上網(wǎng)看到了陳皮在中醫(yī)方面的作用，不由得對莫長川對他烹制的食物的反應(yīng)作出了相關(guān)的猜測。他不是醫(yī)學(xué)方面的專家，所以只能向身為醫(yī)生的郭梓洋求證。

　　這句話一問出口，郭梓洋立刻就明白了。

　　“的確有這么一種用法，你看有些暈車暈船的人，他們有的會帶這即食的陳皮在身邊，如果覺得想吐就會含幾片在嘴巴里，這樣就能緩解惡心嘔吐的癥狀?！惫餮竺嗣掳?，開始為鐘潮生擔(dān)憂了。

　　“早上我給她包了香菇玉米蒸餃，她吃不下，鄭伯就要求我把中午的餐單改成陳皮紅豆沙和肉糜粥。中午我看到這個關(guān)于陳皮的說法，于是做了個測試，”鐘潮生繼續(xù)說道，“我先給她吃的紅豆沙，她很順利地吃完了一碗；漱口過后，我一給她打開裝有肉糜粥的保溫盒的蓋子，她似乎就有不適的反應(yīng)。然后我那邊放了一碗沒吃的紅豆沙，我攪拌過后她聞到了陳皮的味道好像有所好轉(zhuǎn)，后來就能吃得下了?！?p>　　“所以你懷疑她之所以能吃得下東西并不是因為你做的菜合她的口味，而是因為陳皮的作用？”

　　鐘潮生點了點頭。

　　這下有些不好辦了……郭梓洋心中暗暗叫苦，如果顧詩涵知道了，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有可能會被撲滅；聘用鐘潮生的事情他們也有份攛掇，弄出這么大一個誤會，估計莫長川的家屬也不會罷休；還有柯主任，他們在科室會診會議上告知過這個消息，這下該怎么收場？！

　　“那個……潮生你先好好繼續(xù)做，我和顧醫(yī)生商量商量再看看怎么辦……”郭梓洋的內(nèi)心在默默地流著淚，仿佛預(yù)見自己走到了職業(yè)生涯的盡頭，已然是世界末日了。

　　鐘潮生站著沒動，囁嚅道：“其實……我覺得我可能也不太適合這工作……”

　　“呃？怎么說？”郭梓洋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

　　鐘潮生絞著雙手，支支吾吾地說：“今天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的三觀……很不一樣……我可能融入不了……”他想起了早上那盒蒸餃，還有從前和妹妹過的日子：“我給采薇做吃的，她哪怕不合口味也絕對不會浪費，因為她知道這些東西都是來之不易，而且她能體會到我烹制時的用心；但是他們……也許是吃穿不愁吧，無論是那位莫小姐還是管家，只要不合她口味的就會直接倒掉。莫小姐有進食障礙我明白，但為什么連鄭伯也會那樣……我覺得或許是因為我來自社會底層，無法理解他們有錢人的生活吧……”

　　郭梓洋長嘆了一聲，柔聲問道：“小鐘啊，你知道，我們都來自不同的原生家庭，生活習(xí)慣都會因為家庭因素而很不一樣。你習(xí)慣了省吃儉用，對浪費的人或者行為會看不過眼；可有想過，對于他們與生俱來就不愁吃穿的人來說，他們?yōu)槭裁匆w就別人而改變他們的生活習(xí)慣呢？”

　　鐘潮生皺著眉搖了搖頭，似乎沒聽明白。

　　郭梓洋對著他豎起三個手指，循循善誘道：“有一種說法，說人生不外乎三件事——自己的事、別人的事、老天的事。對于你來說，不浪費食物，珍惜別人的勞動成果，是你自己力所能及的，所以是‘自己的事’；對于莫長川來說，她家庭經(jīng)濟條件好，沒有這個觀念，那是‘別人的事’；你能不能用你的感染力改變她的這種觀念，那是‘老天的事’。只有‘自己的事’是你可以控制結(jié)果的，做到了也就能問心無愧。但是除此之外，其它兩件事都不在你的控制范圍之內(nèi)，所以也無法強求，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