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彌心下一驚,肩背漸漸緊繃。
她眼風往陸忱那兒一掃,有意無意地驅馬前踏兩步,把陸梓月?lián)踉谏砗蟆簿蛽踉诹吮平娜巳号c這邊的僵局之間。
她不知道陸忱和那胖子間是怎么回事,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就算要撕破臉,也不能是現(xiàn)在。
若在這陌生地頭上鬧將起來,只怕要亂,誰也討不到好。
——剛才視線交錯,陸忱極輕地向她點了點頭,兩人電光火石間便互通了心意。
無論如何,先穩(wěn)住局面,帶陸梓月離開。
其他都是后話。
……
夜彌輕呼了一口氣,端坐馬上,冷眸如刀,不閃不避盯著那一圈圍過來的人。
那群人先驚后疑,目光探究地閃爍起來,在這清秀女子和她身后的幾人身上來回打量。
“姑娘這是什么意思?”
為首那個陰沉的斗笠客微仰起臉來,眼眉帶煞,語氣不善:“某等想為姑娘討回公道,讓這出言不遜之徒付出代價,誰道姑娘竟不領情?”
夜彌聞言冷笑,眉峰一挑,心底嘲道:誰要你來多管閑事?我憑什么就要領情了?
見夜彌半分也沒有退讓的意思,斗笠客眼睛一轉,陰惻惻地哼出一聲:“某等江湖人,道義當頭,眼見不平,自當相助……不想姑娘竟當眾袒護這惡徒,將某等一腔好意踩在腳下……”
隨著他這一番話,身后擁躉們紛紛“就是”、“竟然”、“簡直”起來,人人臉上義憤而惋惜,再看向眼前這年輕女子之時,便帶上了輕蔑和不以為然。
“我看吶,這姑娘怕不是被那胖子一身黃金綠玉的物什勾去了魂兒,看上了人家的錢財富貴,心里不知道在轉著什么主意呢!”
斗笠客身后一個腰間佩劍的男子陰陽怪氣地開口,下巴上幾縷山羊胡淋濕了,像是垂死蟋蟀的腳。
“哈哈哈!我看也是”,人群里另一個刀疤臉伸出頭來,一雙環(huán)眼往夜彌身上溜了一圈,粗聲笑:“我說小娘子,婦人家家,還是不要水性楊花的好。都有了個相好的了,還去羨慕別人家的富貴那怎么行!你讓身后這位小兄弟的臉往哪兒擱呀?”
一時間,這些人嘿嘿哈哈笑成了一片。
看向夜彌陸忱一行人的目光里又帶上了曖昧和窺探,也不知在腦中構想了什么樣曲折的情節(jié)和真相。
……群魚成亂,果真不錯。
夜彌握著馬韁,面沉如水,眼神淡而冷。
這些人當真善變,方才還對那惹人厭的胖子喊打喊殺,如今只因為夜彌往前一步,阻了他們踐行“江湖正義”的路,便轉而對他們指指戳戳,惡語相向。
嘖。
真?zhèn)邸?p> ……
“你們胡說!”
一聲稚嫩的清喝霍然壓住了滿場粗俗的蠢動!
——霎時間,包括夜彌和陸忱在內的所有人俱是一愣。
夜彌詫異回頭,只見被她擋在身后的陸梓月不知何時摘掉了兜帽,一張粉白面孔漲得通紅,被雨淋濕的額發(fā)貼在臉上,顯得有些狼狽——但這小女孩的眼神是極清明極熱烈的,讓人晃眼一看便是一震。
“明明是你們胡亂猜測,惡語中傷!為什么說我姐姐偏袒旁人?”
陸梓月像是氣急了,緊蹙著小眉頭,瞪著夜彌身前的一圈人,聲氣兒是夜彌沒有聽過的大。
夜彌不知為何怔住了,看著陸梓月的臉,一時間竟沒動作。
那一群烏合之眾也有些呆了,他們之前幾乎沒把目光停在這小孩子身上,要看也是在看那一匹名貴罕見的寶馬。
誰成想……
“大人說話,個黃毛丫頭插什么嘴!”
方才出言的刀疤臉環(huán)眼一瞪,嘴角一咧,惡聲惡氣道,壓根沒把這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放在眼里。
那死蟋蟀胡子與這刀疤臉明明互相不認得,但在此時竟表現(xiàn)出了驚人的默契。他怪聲怪氣接話道:“我說小妹妹,你家大人呢?你就這么出來拋頭露面吹風淋雨的,也沒個人管一管了?嘖嘖嘖,真是我見猶憐……要不要到哥哥這里來——”
“鏗!”
“咚!”
兩聲入耳,話斷嘴邊。
……
眾人中間的斗笠客,本來正陰沉著臉,心下在暗暗地打著算盤。
這一行三人輕裝簡從,想來也不是羈旅客商;衣著平常,但刀馬俱精良;年紀輕輕,忒沉不住氣,竟是說動刀就動刀。
心氣兒這么高,一看就是毛都沒長齊的初生牛犢,估摸著是從某個世家門閥里出來歷練的后輩——可以讓他們先吃點虧,他再出手……有了這般交情,不愁結交不上這些小輩背后的主家……說不定還有銀錢謝禮可拿。
至于那嘴上不留德的肥仔……哼,打一頓,多訛些銀子,給他個教訓就是了。
出來混江湖,都像這些人一般愛張揚,早交代了!
斗笠客心思至此,陰惻惻的臉難掩自得,飛起眼角正要給左手邊的刀疤臉一個信號:等右手邊那蟋蟀胡子說完了,爾等便圍上去,困住里頭那三人,然后我——
就是這個時候,眾人耳中聽到了那輕微而短促的兩聲。
像是有什么東西破空一擦而過!
——此時,斗笠客正忙著和刀疤臉擠眉弄眼,還沒擠兩下,便看見那人的臉連帶著那一條丑陋的疤一點點變成鐵青,眼睛瞪著自己,活像是見了鬼。
與此同時,斗笠客混跡江湖很多年的直覺讓他突然渾身汗毛炸起。
要糟!
這人咬著牙,一分一分轉過眼珠。
下一刻,斗笠下陰影里的眼睛因為震驚而暴睜——也因為被刀的反光晃住了眼,而瞳孔驟縮!
那赤馬上的年輕男人不知何時,竟悄沒聲地立在了他眼前!
而那把方才還指在那胖子心口的刀,如今指著他。
不是刀鞘,而是刀尖。
他拔刀了。
——這神兵竟和那刀鞘一個顏色,通身蒼青,越到刃口顏色越薄,通透欲滴。刀尖有一個微微上挑的弧度,像是美人的一只媚指,青蔥如玉,指甲里卻藏了致命的毒。
這刀尖停在斗笠客雙目之間,隨著他屏住的呼吸而定住,像在與他款款對視。
“咕嘟?!?p> 斗笠客所能做的一切也不過是咽了一口口水。
哦,現(xiàn)在……似乎已經不能稱他為斗笠客了。
因為半刻之前,他的斗笠已然被剛出鞘的山鬼輕輕一擦,一裂為二。
“唔唔唔!”
失去斗笠的斗笠客呆著臉定在原地,仿佛過了許久才辨出耳中有什么人痛苦的慘嚎。
他木然轉過眼,只見右手邊的蟋蟀胡子正捂著嘴,嗚嗚狂叫,幾乎要在地上打滾。
有血,正從那人捂緊的指縫間滲出來。
……
“啊?。。 ?p> 直到這時,這群烏合之眾才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驚呼出聲。
一時間,人踩馬踏,“嘩”地退開了三丈遠,只留那捂著嘴打滾的人和斗笠客還在原處。
“殺、殺人了??!”
“快別看了快走吧!”
“這這這人……是人是鬼?!也太快了??!”
“那兵器也奪眼得很,不知——”
“且等等!這、這刀莫不是……”
“是‘山鬼’!妖刀‘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