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棠這人向來信守承諾,所以他既然答應(yīng),我心中自然也就放了心下來,雖然怎么看他都有點(diǎn)不大情愿的意思?
然而我知曉,若是江子棠不愿做的事情,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yīng)的。
長安的夜風(fēng)吹起來總是有點(diǎn)涼,從窗戶鉆進(jìn)來時讓我的心跳漸漸平復(fù)了下來,與江子棠獨(dú)處間我仍舊一如從前緊張。
一時兩人都無話,我很明顯地感覺出有道目光一直鎖在我身上,不敢看過去,我便拿眼睛亂瞅。
江子棠的書房布置的與他府中一般無二,只有幾架書架,一個書案,文房四寶樣樣俱全,一眼掃過去,極其簡單,連一個像樣的青花瓷瓶都沒有擺放。
視線落在一個墻角時,我的目光卻是再如何也挪不開,那里掛著一幅畫,畫中有個小小姑娘,姑娘笑的眉眼彎彎,落花繽紛,卻美不過姑娘嘴角的笑意。
那小小姑娘我是最熟悉不過的了,她與我少時長得一模一樣,只是這姑娘的笑意比我燦爛太多。
江子棠轉(zhuǎn)頭也看向那幅畫,眼角堆起了笑意,由風(fēng)帶著開口:“公主喜歡這畫嗎?”
我眼都不敢眨,生怕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場虛像,江子棠拒絕為我作畫是真,可書房里掛著一副我的畫像也是真。
此刻我也顧不上什么禮儀之說,快步就走了上前,畫紙落在手腹感覺冰冰涼涼,素筆勾勒,真真是讓我的心暖意十足。
我轉(zhuǎn)頭看著江子棠,急問道:“這畫中之人可是,可是我嗎?”
“自然?!?p> 江子棠答的斬釘截鐵,絲毫沒有猶豫,摸著畫的姑娘眼里滿是小心翼翼與不敢置信,她似乎覺得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那年春花正好,她跑來問他可不可以為她做一幅畫,她定然要掛在房內(nèi),每日睡前一看,每日晨醒一看,這樣便可高興一整日。
而他說了什么呢?概不過一些冷酷無情的拒絕之話,他就那樣眼看著小小姑娘眼里的光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消散下去,末了還要勉強(qiáng)笑著同他講無事。
江子棠只覺得心里難受極了,像是被人狠狠一抓,都快要喘不上氣。
“江丞相,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本想著要同江子棠告別,可回頭卻見著他滿臉煞白,這倒是把我嚇的不行。
江子棠搖搖頭,慢慢走了過來,停在畫前突然問我道:“臣把這幅畫送給公主好嗎?”
從前我同江子棠討要一幅畫,千方百計都用過也不得成,而如今,怎的就如此容易了?
罷了,畫若拿來也不過是多了一樣觸景生情的東西。
“江丞相,不必了?!?p> 正要抬手將畫取下來的江子棠動作一頓,畫中的小小姑娘明明是笑意滿滿,可他卻是如墜冰窖。
江子棠閉著眼睛對這畫,輕聲問道:“公主從前不是讓臣作畫嗎?怎的又不要了?可是嫌棄臣的畫工太差?”
一連三個發(fā)問倒是讓我不知如何開口,江子棠的畫工怎么會擔(dān)得上差字一說,誰人都知,相爺一提筆,千金紙中現(xiàn)。
只是到底不是從前,也許這幅畫不過是因我這公主一身份。
既然該交代的事已經(jīng)說完,自然沒有再留在這里的道理。
“江丞相,我該回去了?!?p> 江子棠輕輕將畫重新掛好,面色依舊如常,答道:“好,臣送公主?!?p> 我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看畫,那時討要一幅畫的真心現(xiàn)今再如何也難以重新,有些事情春去冬來,就如潺潺流水,淌過之后是回不到源頭的。
門一打開,便有夜風(fēng)呼呼灌進(jìn)來,江子棠默默走快兩步擋在了前頭,于夜色里頭的暗處,有些紅了眼角,無人得知。
作一幅畫也用不了多久,他不過是將自己關(guān)在了房中一天,不吃不喝直至畫完擱筆,因他一怕中途停下,他就會忘記小小姑娘燦爛的笑意該如何勾勒,這在腦中上演千百遍的笑,真正提筆還是有些膽怯,怕畫的不好。
只是三年前畫沒有送出去,三年后也依舊送不出去,他明明同畫中的小小姑娘說好了,要帶她賞一輩子的花,吃世上最好的桂花糕,山高水長,此后不離不棄。
然而這不過是他一個人說好的,那個小小姑娘長大了,也不知還會不會答應(yīng)。
“江丞相,不必再送了,你且先回罷?!?p> 夜色下,江子棠一人站在院門口,燭火昏暗,我到底還是偷偷多看了好幾眼才同令霽走了。
“公主,且慢?!?p> 突然,江子棠叫住了我,我回頭有些疑惑,問道:“江丞相可是還有事?”
江子棠沒回答,稀奇古怪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令霽,驀然問道:“公主如何回府?”
他這話答的有些牛頭不對馬嘴,我自是深夜前來,定是不想讓旁人知曉,若是回府,自然是翻墻,靠著令霽那一縱一落。
江子棠皺眉,眼神有些暗,最后停在令霽垂在一側(cè)的手。
令霽只覺得今晚的風(fēng)好似格外冷,他本是習(xí)武之人,夜風(fēng)于他不奈何事,可今日偏偏奇怪了。
收回目光,江子棠的臉色如常,開口輕聲道:“公主翻墻著實(shí)不好,若是傷著了可不行,且有一路,公主跟著臣來?!?p> 其實(shí)我對令霽的功夫很有信心,不過矮矮一墻而已,可江子棠卻不容人置繯,抬腳就往一墻角走去。
一個黑衣人悄然出現(xiàn)在江子棠面前,若不是江子棠開口,我恐怕都要嚇得叫了出來。
只見那黑衣人一聽江子棠吩咐,恭敬地回了個是后,便默默抽出一把劍開始砍墻角雜草。
這雜草也不知是何品種,足足快要有一人高了,我院內(nèi)墻角也有一處長著,當(dāng)初只覺得紛紛亂亂還頗有些別的意境,故就也未讓人清理。
只是當(dāng)一扇門在雜草清理干凈后慢慢顯出模樣讓我驚訝的很,我竟不知公主府和丞相府還有這么一扇門相連。
江子棠很適時地為我解答了疑惑:“我這府從前不過是端王府西邊的一個大院子,因此這邊留有一扇門,公主不用驚嚇?!?p> 等雜草全部清理完后,黑衣人又重新掩入暗中不見,江子棠在門上輕輕一撥弄,鎖便開了。
“公主慢慢隨臣來,臣走在前頭。”
老舊的門許久未用,吱吱呀呀發(fā)出一聲響才慢慢打開,有點(diǎn)點(diǎn)亮光透了過來,待江子棠撥開草,亮光全涌了進(jìn)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是那黑衣人在提燈照路。
墻角處,江子棠看著我,嘴角掛著淺淺笑意,道:“公主日后若要找臣,可從此門入,可莫再去翻墻了?!?p>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江子棠又繼續(xù)道:“此草,公主便不要清理才好?!?p> 這門在這許久都未曾被發(fā)現(xiàn),主要就是因這雜草起了遮蔽作用,若是讓有心之人發(fā)現(xiàn)可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我便回道:“我知曉,江丞相不必?fù)?dān)憂?!?p> 江子棠輕笑著點(diǎn)頭,見人走回房中才轉(zhuǎn)身離開,臉上的笑意頃刻間便沒了,只剩眉頭緊皺,緊繃著的唇角透露出絲絲不悅。
幾步上前,江子棠扒開雜草,蹲在地上仔細(xì)瞧著,門口赫然躺著一個小小的腳印,幾根小草被踩塌在地,適才一開門江子棠便注意到了這處,然而他院子墻角門前可是沒有這個腳印的,沒想到此處竟被人發(fā)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