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過兩天,金王孫外出狩獵滿載而歸,收獲頗豐下心情也是額外顯得興奮。他迫不及待地扔了一地的東西,就要張手去抱王娡。王娡瞅得嚴實,一把躲開,用略帶責備的語氣說道:“起開起來,一身臭烘烘的,先去洗個澡再說?!闭f完,轉身去廚房給金王孫準備洗澡水,只留下金王孫一個人咧著嘴站在屋中傻笑。
時間才過幾天,雖然嘴上、行為上并沒有什么不一樣,王娡知道自己的內(nèi)心對金王孫的態(tài)度悄然間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眼前的這個男人好像剛剛才熟悉,現(xiàn)在卻開始覺得又陌生了起來。
夜里,王娡勉強著自己配合著金王孫,一頓泄欲之后,金王孫一身無力,癱靠在榻上自顧喘著粗氣。王娡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把臧兒要他們回家一趟的要求說與金王孫聽。金王孫就是個簡單豁達的漢子,他的年紀和王娡相差太大,反而和臧兒還近一些。平日里物質(zhì)上的支持基本都是由王娡送過去,他自己卻不大愿意往王娡娘家走動。而且每次去他都會感覺到怪怪的,特別是臧兒言語之中總是有一些他娶了王娡是占足了他們家便宜的明說暗示,讓他很不開心也不安心。但王娡既然開口了,想必這外姑是真有事要商量,不好推辭,只能滿口答應下來,明天陪王娡一起去趟娘家。
翌日,金王孫早早起來,有了一夜的休息,精神也就好了起來。他麻溜地從墻上摘下這次打獵收獲的兩只肥碩的野兔,領著王娡,抱著金俗就往臧兒家來。一路上兩人言語不多,都在思考著各自的事情。王娡更是惴惴不安了一個晚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她實在沒有勇氣面對金王孫說明母親的真實用意,即便金王孫問起也用“不知道”來搪塞,隱藏的愧疚感還是讓她芒刺在背,渾身的不自在。
金王孫和王娡在一起生活了兩年多的時間,雖然他只是個簡單的獵人,頭腦也不發(fā)達,但好像也能感覺到些什么。王娡畢竟年紀還小,心中藏點事反應會很大,再愚鈍的金王孫也能察覺得出王娡有些不太對勁。再加上自己人笨口拙,又問不出什么來,只能是自己憋著。
王娡渾渾噩噩的,一路跟隨著滿心憂郁的金王孫來到娘家,一番見面的客套寒暄不必細講。金王孫坐定,臧兒也不想磨嘰,越瞅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是越覺得不順眼,還是快點挑破,趕緊打發(fā)他離開才好。她給了王娡一個眼神,王娡會意,她抱著俗兒,招呼哥哥、弟妹們離開了房門,走出了院子。
金王孫傻乎乎地坐著那里,看了看眼前的臧兒,今天也與往常有些不同,而且這反差還不是一般的大。這會的外姑臉上容光泛發(fā),一反常態(tài)的說說笑笑,洋溢著由內(nèi)而發(fā)的興奮和快樂,甚至黯淡無光的臉頰都透著一股從來沒見過的自信和紅潤。雖然家里陳列并沒有任何的變化,但那破敗不堪的臺案上分明擺放著不少的吃食,有些甚至還上了點檔次,這也太不尋常了。
正當金王孫狐疑著,臧兒終于開口了,只見她長嘆了一口氣,用上已經(jīng)準備多時的臺詞,開始了自己的表演,說到:“婿啊,外姑我當時將珠兒許配給你,其實是向你隱瞞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今天不得不說與你聽了?!标皟和nD了一下,耷拉著臉,試探著女婿的反應后繼續(xù)說道,“早在幾十年前,我阿爸那過命兄弟的夫人和我阿媽幾乎同時有孕在身,當時兩家人便訂下了娃娃親。結果數(shù)月之后阿媽生下了我,而那位夫人生下的也是女兒,娃娃親只好作罷,我和那位姐姐也只能是認作姐妹了。然而阿爸和他那兄弟并不甘心,死活都要做親家,借著酒勁堅持著隔代指婚,說我們兩姐妹的孩子依舊要聯(lián)姻,必須持續(xù)這份承諾,如若再次事與愿違才能作罷。事情過了這么多年,戰(zhàn)亂中阿爸和他兄弟都相繼戰(zhàn)死了,我們兩家人當時也被沖散。我都快要忘記有這個約定了,誰知我那阿姐和她兒子居然前段時間找到了我們,而且邀我一起完成父輩們的愿望,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p> 臧兒滔滔不絕的一個勁地說著,金王孫是不吭聲,還是沒明白臧兒話中的真正意思,只是讓他知道了這大概是臺案上那些吃食的來由。臧兒瞅著金王孫沒有反應,繼續(xù)說道:“那阿姐啊只生養(yǎng)了一個兒子,年紀也有二十來歲了。我和阿姐說明了娡兒已婚,而兒姁又太小的事實,想讓她放棄這件事情。哪知阿姐那兒子在看到珠兒之后便執(zhí)意要娶珠兒。阿姐對兒子百依百順也是這個意思,逼著我必須完成父輩的遺愿。至于珠兒已婚已育的事實他們絲毫不在乎,我這也是沒有辦法??!”
臧兒這故事編得實在牽強,但卻綿里藏針,話雖柔和,卻沒給金王孫留下任何的商量余地。她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解釋道:“我那阿姐嫁得好,現(xiàn)在是家大業(yè)大、神通廣大,要不也沒辦法千里迢迢在長陵找到我們一家人,外姑就一小小的平民,無權無勢的,實在是得罪不起??!而且阿姐還放出話來說,如果你不愿意放手,就要你開個價,要多少好處盡管開口,只要是你能讓珠兒離開就行?!眲e看臧兒民間數(shù)十年,心計卻是很深,這話甚是陰險,不為別的,就是要讓金王孫心中那男人的傲氣和自卑通通暴露出來。
金王孫保持著最大的耐心聽完臧兒的自圓其說,自然怒火中燒,特別是最后那一段話,這也太傷他的自尊了,恨不得立刻動手來教訓一下這薄情的一家人。他心里承認自己的條件的確是配不上貌若天仙的王娡,于是自己拼命的努力,想讓珠兒和她的家人們都能生活得好一些。陪伴的日子是少了些,但自己只會打獵,干不了其他更賺錢的營生,生活和陪伴取舍難免。他始終擔心著哪天王娡會從自己身邊飛走,直到俗兒誕生后,王娡也不那么孤獨了,金王孫才感覺漸漸地踏實了下來,甚至開始憧憬著兩人美好的未來。
哪曾想今日還有這么一出?金王孫感覺人生又沒有了希望,心情壞到了極點。感情自己就是只被忽悠的猴,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被眼前的這個女人戲弄著。金王孫已沒有心情去分辨臧兒所說這件事的真?zhèn)?,他只知道王娡在路上的沉默和她母親的說辭原本就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不由得他去反抗,何況現(xiàn)在反抗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空氣凝固了好久好久,終于金王孫的自卑、懦弱一起跟著涌上心頭,他大嘆一聲:“罷了,罷了,該來的躲不了,該走的留不住,各安天命吧!”金王孫當真是條漢子,他接著說道,“我不阻擋珠兒的幸福,我祝愿她永享榮華富貴,這可能是我唯一能夠為她做的……但俗兒,俗兒我必須要帶走,再怎么清苦,我也會讓她衣食無憂地長大,并且把她撫養(yǎng)成人?!?p> 臧兒臉上略帶一點尷尬,說道:“王孫啊,你看這俗兒還這么小,你就讓他離開她阿媽,這不太好吧?何況你天天打獵,哪能時刻把她帶在身邊???”
金王孫眉頭一皺,惡狠狠地回道:“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俗兒是我的骨肉,我必須帶著?!闭f完瞪著雙眼向臧兒面前走了一大步,眼看就要動手一般。臧兒嚇得趕緊后退,惶恐地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金王孫最后的要求。
臧兒原本就不希望王娡將俗兒帶在身邊,正愁著不知道怎么開口才好。金王孫居然自己提了出來,那真是求之不得,這順水人情拿捏得恰到好處。自己剛不過是順便激了一下,避免金王孫當場反悔而另生變故。金王孫頭腦簡單,果然中計,就想抱著金俗立刻離開,只怕最后到手的希望都會得不到。臧兒對自己成功的表演自鳴得意,只是剛才金王孫那惡狠狠的樣子就像要吃人一般,還是著實把她嚇了一大跳。
話說這金王孫被臧兒一激,再也不作遲疑,此地已不容他再呆片刻,再說半字,席卷而來的只能是陣陣惡心。他大步地走出院子,在院外直瞅瞅地盯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片刻后無奈地扭過身去,再怎么也不能讓自己當眾留下委屈的眼淚??刂坪们榫w之后,他再轉身,從王娡手上一把抱過金俗,拍了拍俗兒的頭,頭也不回地朝家的方向走去。這一轉身便是天各一方,他知道這可能就是永別,無奈的永別。
此后,金王孫獨自撫養(yǎng)著金俗,也不曾再次婚娶。直到離開人世,也不曾再見過王娡一面,甚至她人在哪里也不知道,只剩下默默地思念。當有人問起他的女人來,他始終保持沉默,不愿提及也不愿解釋,直至死去。
韓術與臧兒二次商議后,他立刻趕往長安城著手準備。此時的大漢王朝經(jīng)過漢文帝多年的臥薪嘗膽、勵精圖治,已然是生機勃勃。各行各業(yè)得以快速發(fā)展,特別是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及人口恢復得很快。人口數(shù)量增加了,有了吃的餓不著,也就快速穩(wěn)定了下來,民間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在帝國的都城長安當時已經(jīng)相當繁華了,除輝宏的皇宮之外,長安的東西兩市也尤為繁榮。兩市云集了全國大量的商賈貴胄,日夜人聲鼎沸、車水馬龍,進出市場的車隊更是川流不息。
韓術接連在長安城溜達了兩天,最終還是決定在東西兩市附近選辦宅子。一方面市場聚集了大量全國各地經(jīng)商之人,便于隱藏及重塑自己和臧兒一家的身份。另外這市集乃鎏金之地,有更多機會結交到朝廷的達官貴人,運氣再好一點的話,還可以為臧兒一家的富貴之路打下些人脈基礎。韓術手頭現(xiàn)在還有大量的現(xiàn)銀,選定目標后,沒費什么功夫就已經(jīng)在西市靠南不遠的一個弄堂里選擇了一處合適的大宅子。聯(lián)系上房東,快速交易,把過續(xù)手續(xù)完成,他又馬不停蹄趕往人力市場雇人,安頓好下人后更是購置了一架馬車,還有家具和擺設等家用物資。直到忙完這些,這才狠狠喘上一口氣。
韓術已快花甲之年,塞北的磨礪和不間斷的習武讓其身子骨依舊很硬朗,不過即便結實,這忙東忙西的還是有些力不從心了。宅子暫時安排妥當,韓術開始思考接下來要辦的事情。首要任務就是把臧兒一家不動聲色地接到京城,改變身份,在京城安頓下來。至于其他很多事情等安頓下來后,再準備不遲。希望已被自己點燃,韓術相信臧兒公主已經(jīng)在不停地憧憬著未來,此時更是一刻也不愿意在長陵多呆了。
臧兒如愿以償?shù)亟踊赝鯅秃螅诩依锱脛屿o很大,唯恐別人不知道似的,此舉果然也招來了不少鄰居好奇的目光。她正好伺機在鄰里之間傳播即將往東投靠親戚的信息,而且故意把目的地說得含含糊糊的。鄰里間又是一頓造謠是非,一時流言蜚語滿天飛,羨慕的、嫉妒的、恥笑的、看熱鬧的好不熱鬧。臧兒這次卻并在在意,甚至還在竊喜,這原本就是她要的結果。讓她們多嚼嚼舌頭,說得越玄乎越好,嚼完后等她們一走就準沒事了。反正這些人以后是見不著了,當然也就不會有人真正知道她們具體的去向。
王娡這幾天不同臧兒般的興奮,雖然她也對即將到來的新生活憧憬著、興奮著,但俗兒不身邊還是讓她痛苦萬分,度日如年。好幾次都激起想去看俗兒的沖動,但每每看到臧兒堅毅的眼神又膽怯了起來,不得不逼著自己快速安靜下來。
一切已經(jīng)準備妥當,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又是一個霧蒙蒙的早晨,韓術駕著一輛馬車準時出現(xiàn)在臧兒家門前。韓術從車上遞下一大包衣物,然后坐在車上等著這一家子。臧兒用最短的時間整理好自己后,叫著王娡一起幫小的兩個兒子換上衣服,一行五人快速地鉆進馬車。家里幾乎所有的東西全部舍棄不用,當然原本也沒有什么值得帶上的東西。
馬車順著官道,直奔長安而來。車上并不寬敞,五個人擠著很不舒服。但新的生活帶給他們滿滿的希望,這點委屈反而變成了快樂。天亮后,官道上往來的牛車馬車越來越多,到處傳來的都是車夫們甩鞭子吆喝的聲音。馬車上的簾子早就被放了下來,遮得嚴嚴實實的,孩子們也被要求不能發(fā)出任何的聲響,為的是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整條路上的車反正很多,他們這輛夾雜在其中并不顯眼,天黑之前馬車順利地進入了長安城。
顛簸了一整天的一家人終于來到她們夢寐以求的家,一身的疲憊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一套占地超過十畝的二進大宅院,宅院門口的金柱大門被韓術安排新上了漆,看上去鮮艷無比,甚至門枕石都被下人們仔細地清洗過,露出原本的白色底子。走進大門,只見一塊碩大的石制影壁遮擋住了眾人的視線,上面篆刻了一副仙鶴騰云圖,看樣子這所宅子的原主人也應該是一位不簡單的人物。
繞過影壁,就到了中庭院子里。不少于兩畝地的中庭院子就把這棟宅子的大氣顯現(xiàn)了出來,周圍初看就有著十幾間大小不一的房間。王娡把孩子們抓好,樂顛樂顛地逐一分配起房子來,按照正常的分配,男孩子們被安排在了東廂房,女孩子們住西廂房。臧兒自己呢自然是住在正房里,正房有五、六間,足夠自己和韓叔使用。至于二進院估計還有不少的房間,現(xiàn)在應該用不上,就先空在那里吧。
傭人們此時已給大家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孩子們狼吞虎咽、風卷云涌將飯菜一掃而光,滿意的在院內(nèi)追逐嬉戲著。臧兒一臉得意叉著雙手站在院中,看著孩子們瘋癲著,嘴角泛著微笑,這里才是她想給孩子們帶來的家??!
就這樣,長安東西市注冊登記了從渤??ぐ徇w過來的一大家子。集市周圍因為生意往來,來來走走了很多人家,這一家子的出現(xiàn)和韓術設計中的如出一轍,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這一家子的主人是一位老者,自稱是經(jīng)商之人,來長安找機會做些買賣。他的侄女每天忙著指揮工匠改造著院子,這兒加個石桌那兒種棵槐樹,一派富貴人家,女中強人的作風。大孩子們幫著母親收拾著一切,小孩子們每天瘋得不亦樂乎。幾天時間后,一家人就算是徹底地安下家來。錢有的時候真是個好東西,一番折騰全是銀兩開道,倒也得心應手。韓術和臧兒的移形換位之計到現(xiàn)在來說基本已經(jīng)成功了。
在長陵郡,伍長果不其然按照臧兒設計的思路上報官府,當然是韓術偷偷塞的一錠銀子起的作用。再后來,臧兒一家人在一天早上突然消失了,愛打聽事的八卦婆們得到了很多答案,有的說去了涿郡、有的說去了常山郡、有的說去了渤??ぁ谑怯械恼f這“狐貍精”又做法了,有的說跟著一個有錢的老頭跑了,有的說這老頭只怕命不久已……最后官府辦差人員也只能敷衍了事,隨便編了個目的地不了了之,然后將臧兒一家在長陵直接銷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