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怪”諸家各有所長,其中最出名者當數(shù)鄭燮。在“八怪”中,論年齡,他不是最大;論資歷,他不是最老;論成名,他不是最早;論藝術(shù),他也不是處處高人一籌。有人說,由于他最“怪”,所以最出名。這有一定道理,卻非主要原因。鄭燮最大的過人之處,是其思想道德、學(xué)識素養(yǎng)、藝術(shù)才華的卓越,是其為人為文為藝的綜合品質(zhì)。
“鄭燮是‘八怪’的集大成者,也是中國文人畫最優(yōu)秀的繼承創(chuàng)新者?!比~策端起茶盞,淺淺啜了一口,“盡管他曾說過,自己的畫不如李鱓,字不一定勝于黃慎,詩也未必超過高翔、汪士慎。是否自謙姑且不論?!^詩書畫’集于一身,而且融合得如此完美,即便他極為推崇的李鱓、金農(nóng)等人也是有所不及的?!?p> 關(guān)于鄭燮,有人會想到“難得糊涂”,有人會想到“吃虧是?!保腥藭氲健耙Фㄇ嗌讲环潘?,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有人會想到“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薄?p> 林染輕撫茶盞,很認真地思索一番,“鄭燮愛畫蘭、竹、石,自稱‘四時不謝之蘭,百節(jié)長青之竹,萬古不敗之石,千秋不變之人’。他以畫竹聞名于世,在構(gòu)圖上將蘭、竹、石的位置關(guān)系和題詩文字處理得十分協(xié)調(diào)。他的書法以畫竹畫蘭草的畫法入筆,如同‘亂石鋪路’。最被稱道的‘六分半書’,綜合了篆、隸、草、楷四體字形?!?p> 三人悠閑地喝著茶,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齊暄神情愉悅:“一竹一蘭一石,有節(jié)有香有骨?!斯帧钕矚g畫梅、竹、石、蘭。他們以梅的高傲、竹的清高、石的堅冷、蘭的幽香表達自己的志趣。其中,羅聘還愛畫鬼,他筆下的鬼形形色色。”
“羅聘畫《鬼趣圖》,實際是以鬼喻人?!绷秩卷虚W動著慧黠,“世上并沒有鬼,人心往往比鬼還可怕?!?p> “羅聘是金農(nóng)的入室弟子?!比~策的聲音平穩(wěn)清朗,“金農(nóng)獨創(chuàng)漆書,在詩、書、畫、印以及琴曲、鑒賞、收藏方面都稱得上是大家?!?p> 林染莞爾道:“金農(nóng)是‘八怪’的核心人物,雖然名氣不如鄭燮出名,但濃厚的學(xué)養(yǎng)使他居于‘八怪’之首。金農(nóng)死后,羅聘搜集遺稿,出資刻版,使金農(nóng)的著作得以傳于后世?!?p> “羅聘為‘八怪’中最年輕者。除了金農(nóng)的題材能畫外,他所景仰的一派前輩們,士慎的梅、板橋的竹、李鱓的松、晴江的蘭、高翔的山水、黃慎的人物,他都能畫,畫路很寬?!饼R暄臉上的笑意加深,“正如金農(nóng)所言,藝術(shù)需要的是‘同能不如獨詣’。羅聘畫別人擅長的題材,不如去尋找屬于自己的題材。雖然別人也畫過鐘馗之類的鬼怪題材,但都未以畫鬼稱最,此類題材還為他留有很大的發(fā)展空間。金農(nóng)死后,羅聘入京賣畫,創(chuàng)作了大名鼎鼎的《鬼趣圖》。名聲鵲起,也怕招人嫉恨,因題材‘怪’惹麻煩,所以又趕緊離京返鄉(xiāng)?!?p> 談到羅聘,林染覺得有一個人不得不提,“影響羅聘一生的人,除了金農(nóng),還有他的妻子方婉儀?!?p> 方婉儀出生于書香世家,天資聰穎,自幼就跟隨父親與姑母方頌玉學(xué)習(xí)詩畫,因“習(xí)詩書,明禮度,兼長于詩畫”,少年時即小有名氣。
林染有條不紊地說:“方婉儀才貌雙絕,擅長畫梅、蘭、菊、竹、石。嫁給羅聘之后,二人夫唱婦隨,雖生活清貧卻情趣相投,粗茶淡飯、吟詩作畫、自得其樂。傳聞,金農(nóng)對羅聘很賞識,經(jīng)常教導(dǎo)和點撥他作詩、繪畫。羅聘家貧無資,非常想拜金農(nóng)為師,可鑒于送不起拜師禮,便一直沒敢造次。后來,羅聘在妻子的鼓勵下,別出心裁,送去一首詩作拜師‘禮物’,真的被金農(nóng)收為門徒。自此,羅聘在繪畫方面進步更快了?!?p> 兩峰為夫,白蓮為妻,羅能紹詩書,女有方淑儀,一家仙人古眷屬,墨池畫箋相扶持。齊暄沉吟片刻,“他們育有兩兒一女。一家都擅長丹青,特別是畫梅花,被譽為‘羅家梅派’?!?p> 在羅聘的傳世作品中,有一幅他與妻子合作的《梅花圖》。據(jù)說,羅聘畫成此圖后,方婉儀在一旁觀賞,但見滿紙密萼繁枝,冷艷清香。細細審視,又覺花瓣之間不甚分明,殊為遺憾。就這樣,方婉儀苦思冥想了一夜。早晨醒來,她看見院中牽牛正盛,鮮艷欲滴,靈機一動,遂取花瓣,搗爛取汁,點染于圖中梅瓣之上。經(jīng)過方婉儀的點染,梅枝間變得疏淡有致,花與枝對比更加分明。羅聘看到畫后,稱贊:“令觀者一目了然!”從此,這幅浸透著夫妻間才情愛意的《梅花圖》成為了羅聘心愛之物,時時帶在身邊。
才子佳人,鶼鰈情深。只可惜,自古恩愛夫妻難白頭。林染眸底掠過黯然,“羅聘第二次入京,方婉儀重病纏身,依然支持他北上,去追求繪畫事業(yè)。羅聘走后沒多久,方婉儀就去世了,以至于一別成了永訣。方婉儀的死,給了羅聘極大的打擊?!?p> “羅聘五月初離家,方婉儀五月中旬病逝。羅聘直到八月進京,才從一個由家鄉(xiāng)來京的老鄉(xiāng)處得知妻子已經(jīng)去世的消息?!比~策的聲音略帶了些肅沉,“當時,羅聘身居古廟。身無分文,欲回不能。百般無奈之下,他親手抄錄了妻子寫的一首詩,然后送給一名當朝顯貴,希望能博得他的一點施舍。但事與愿違,仍然無法弄到回家的路費。又挨了幾個月,羅聘才終于凄涼地回到家中。從此之后,羅聘不再畫鬼,勤讀佛經(jīng)、改畫佛像?!?p> “出門落淚豈無情,君病空床我遠征。默默兩心誰會得,明知見面是他生。羅聘又豈是‘無情’之人?!绷秩据p言細語道,“在訣別詩中,羅聘用了‘遠征’而非‘遠行’。究竟是什么原因,沒有擋住他進京的腳步,這個迷團非不了解內(nèi)情的我們所能想象?!?p> 評判別人容易,難的是能考慮到別人的苦衷。葉策對林染的欣賞加深:“羅聘后來也沒續(xù)弦,一輩子就娶了一個方婉儀?!?p> 齊暄執(zhí)壺,不疾不徐將茶一一斟入兩人盞中:“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活在當下,珍惜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