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節(jié)的日子,才終于盼來了大兒子一家子,老李兩口子站在月臺等著兒子一家從北方過來的火車,自從那年接過一次兒子的車后,李五一就再沒過來過過一個年,連聯(lián)系都少了,老李還跟她老婆說道,怕是孫子都長得高了,要認(rèn)不出來了!
老兩口問過臥鋪車廂的位置,老李老婆嘴里嘟囔著,五一的級別,現(xiàn)在怕是可以做軟臥車廂回來了,老李聽后,心里頭覺得美滋滋的,也跟著一起笑呵呵地,雖然天寒地凍,但心里頭暖,總算是等到了骨肉團(tuán)圓。
火車上開始下客,兩個人眼睛望穿也不見人從車子里頭下來,老李老婆說:“這難不成真的在軟臥車廂里?!”,老李看過去,軟臥車廂的門就沒打開過,幾節(jié)臥鋪車廂乘務(wù)員也陸續(xù)把門給關(guān)上,許久從遠(yuǎn)處晃過來兩個人影,老兩口盯著看了半天,聽到有人叫‘爸!媽!’,才聽出來是李五一的聲音!
“哎呀呀!我和你爸都只當(dāng)你會從臥鋪車廂下車哦!”老李老婆沖過去,拉著兒媳婦的手,說道。
“你們是沒買著票么?”老李問道,他看著兒子兒媳婦,身上穿的還是七八年前那次回來過年的穿的,那時候看著覺得體面,現(xiàn)在小城里都早沒人這么穿了,兒子從沈陽省城回來,怎么穿得這樣一身破舊?!老李心里頭不禁納悶。
李五一看著父母,已是老去了許多,也是啊,這些年,自己也折騰的白頭發(fā)都出來了不少,更何況是父母!待再細(xì)細(xì)看著,覺得兩位老人走路都沒有以前利索了!
“是啊……,票難買……”李五一看著父母,用只剛剛夠聽得著的聲音回道,他媳婦在旁邊跟著說了句:“一直說要回家來看望二老,哎,每次說著說著就過去了,這一晃,都快十年了!”
“是??!”老李老婆聽了,忍不住流淚:“總盼著你們回來哦!不然每年過年都不齊全,都只是看著別人家熱鬧!”
“壯壯呢?!”老李突然反應(yīng)過來,大喊道!
“是??!哎呀呀!你看我們這老糊涂得!壯壯!壯壯!”老李老婆四下張望地喊著。
“爸!媽!”李五一說道:“我們沒帶壯壯回來……”
“你怎么回事?!”老李忍不住開始發(fā)脾氣:“怎么不帶孫子回來讓我們看看!”
“是啊!五一!你怎么說都不跟我和你爸說一句?!你把壯壯送哪里去了?”老李老婆也埋怨道:“沒有孩子,你叫我們怎么過這個年哦!”
李五一不敢回嘴,似乎連想好的話都忘了說,邊走邊沉默著,他老婆這時候接話回道:“想過要帶壯壯一起回來的,但我爸突然身體不好,說想看壯壯,所以就放著在老家那邊過年了!”
老李聽著媳婦這么說,便不再言語,老李老婆嘆了口氣,只得說道:“那也是沒得辦法了,你爸身體是怎么了?”
“老毛病,血壓高,總是頭暈,有一次暈倒在了地上,我們還以為他中風(fēng)了!”李五一老婆回道。
“沒有大事情就好!”老李老婆說著,只見老李并不說話,一個人走在前頭,老李老婆喊他兩次,他反而走得愈發(fā)快了。
回到家里,床鋪被褥早已經(jīng)擺放好,還放了熱熱的湯壺塞在被子里頭,老李老婆將小床鋪被子收了起來,這原本是準(zhǔn)備給孫子壯壯睡的,現(xiàn)在也是用不著了。
李五一老婆何春換下外套,發(fā)現(xiàn)內(nèi)襯口袋里頭破了一個大大的洞眼,大得整個手可以直接伸出去了,她突然慌了神,用發(fā)抖的聲音喊道:“五一!怎么辦!”
李五一看過去,搶過何春的外套,里里外外翻了個便,何春已經(jīng)哭了起來,說道:“別翻了,我一直放在那個內(nèi)襯口袋里頭的,現(xiàn)在口袋破了,肯定是丟了!”
“叫你好好收著!你是耳朵聾了還聽不懂人話啊你!”李五一對著何春吼道。
老李老婆忙拉著李五一,喊道::“剛到家,你吼什么吼!”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剛進(jìn)家門就發(fā)脾氣做什么?!”老李也罵道。
“她把過年的錢全給弄丟了!你說她……!”李五一指著何春罵道。
“我就說別往我這里放,你偏說我是女的,放我身上更好,這下丟了由來怪我!”何春哭著回道。
老李老婆過去給她擦著眼淚:“錢丟了就丟了,媳婦!不是什么大事情哦!”
“怎么不是大事情!一千多塊錢!一千多?。【瓦@么說沒了就沒了!”李五一吼道:“這里頭有給爸媽的前,有給八一畢業(yè)的錢,全給弄丟了!全丟了!”
何春聽了,只是哭,吵得聲音把老萬兩個女兒睡在里頭屋都給嚇醒了,直個哭鬧,老李老婆又不得不進(jìn)去抱著哄著。
“你一個單位大干部,丟個一千塊錢發(fā)這樣大的脾氣做什么!錢沒了就沒了,實在找不到就算了!這么吼,給鄰居聽到了,別人還笑話咱們家!”
李五一不知怎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頭撓耳地,竟也哭了起來!老李沒得辦法,又去安慰媳婦:“何春,你可是想得起來,在哪里丟的哦!”
“有一段,車上實在太悶熱,那窗戶卡的死死的,根本沒有辦法打開,人又多,坐滿站滿的,連廁所里頭都擠了人,我說我悶得要暈倒了,沒辦法,我于是脫了衣服,估計就是那時候,那時候!”何春說著,又大哭了起來:“都怪我!都怪我!”
“好了!好了!媳婦?。∵@事情怪你做什么!要怪也是怪那做賊的!好了,別哭了,”老李也對著自己兒子喊道:“你也別罵何春了!”
“我就說買臥鋪票,他非得說臥鋪票太貴……”何春還沒說完,李八一操起手上的大衣就往何春身上甩過去,喊著罵道:“你再啰里吧嗦給我試試看!”
何春嚇得不敢說話了,又只是哭。
老李兩口子勸了這個,又喊著那個,搞了好一陣,方才平息了過去,一家子也懶得洗漱,累得直接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老李老婆見媳婦何春也早早地起來了,就把她給叫到里屋,給了她一個信封,說道:“何春啊,你千萬不要跟我扯來扯去的哦,這里頭是3000塊錢,原本也會給壯壯準(zhǔn)備的壓歲錢,哪知道他竟然沒有來,你們也不告訴我們兩個老的一聲,我們都多少年沒見到壯壯了。來,你把這錢趕緊收下!“
何春心里頭驚得眼睛都沒眨一下,她盯著那個信封,又再看看自己婆婆,又盯著那個信封,老李老婆看出了大兒媳的心思,再接著說道:“這幾年國慶一直在給我們寄錢,跟他說了不要寄了他也不聽,搞得我跟你爸兩個人隔三差五地去郵局取錢,又跑去銀行存錢,郵局和銀行的人都認(rèn)識我們兩個老家伙了!”
聽著才幾句,何春不覺哭了起來,老李老婆慌得趕緊給她擦眼淚,說道:“哎呀!何春哪,這是怎么啦,過年聚在一起應(yīng)該高興才是哦,你怎么哭?。 ?p> “對不起,,媽!”何春話音剛落,更是哭得泣不成聲,仿佛所有的委屈在一刻間噴涌而出,老李老婆見她哭得厲害,卻依然將聲音壓得很低,知道她是怕睡在外頭屋的李五一聽見了吵醒了,只不說話,握著何春一只手,待何春情緒平復(fù)了些,才緩緩地試探性問道:“這幾年,總盼著你們回來,總是想見到壯壯就是見不到,我們家現(xiàn)在就這么一個孫子,哎,五一也總是報喜不報憂……”老李老婆說著,也淌出淚來:“何春哪!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這么多年了,你和五一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個情況哦?!”
何春看著自己婆婆,想說又不敢說,更不知如何開口怎么說,躊躇間,這是老李突然開門對著老太婆喊道:“你起來這么久了,還不去做飯?!”
老李老婆不耐煩地回道:“做什么飯,去巷子口下頭馬路上那么多早餐店,想吃什么沒有!”
“那也得要人去買回來。”
老李老婆趕忙用力將信封往何春手里一塞,自己沖出去買早飯,何春也趕緊順手將那信封給放好了,追上老李老婆一起去買早飯去。
路上老李老婆挨著何春一起走著,特意放慢了腳步,也不顧忌那么多了,直接問道:“何春哪,你們兩口子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是不是有什么困難?還是說廠里效益不好?到底是真么回事,你跟我老太婆說說!”
何春一手?jǐn)v扶著婆婆,一手插在口袋里,看著眼前的路,說道:“別人的日子都是越過越好,咱們家的日子是越過越糟心!五一看身邊有同事朋友發(fā)了財,也尋思著干點兒啥,一門心思地想著發(fā)財?shù)氖聝?,把個正經(jīng)工作給弄得快沒了!”
“?。?!”老李老婆驚訝地喊道:“工作快沒了?!這是怎么一回事情哦?!哎喲喲,何春哦!你們這幾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哦!”
何春依然是看著前方,或許是一走出來吹著冷風(fēng)的緣故,情緒變得特別的冷靜:“媽!回來前,五一跟我說過無數(shù)次,不許我多嘴,可是這次回來,您也看到了就我倆這寒酸樣兒,想個二老帶件像樣的貂皮襖子都拿不出錢來,哪里瞞得??!這時候八一和國慶都還沒回來,等他們哥倆兒回來了,尤其國慶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大老板,保管瞅一眼就知道我倆現(xiàn)在是啥德行!”
“那到底是怎么了?!”老李老婆停在一個買油炸麻園糖餅子的攤位前,邊說要20個麻園,邊問到何春。
“幾年前,長春人炒君子蘭,把價格快炒到天上!”
“君子蘭是什么?”
“媽,別說您不知道,我其實都很久了才知道,就是一種花!種在盆子里!”
“一盆花能貴到哪里去哦!”
“您看別小看了這一盆花,我一開始也是這樣的想法兒,可是后來我才知道,這花從最開始的幾塊錢一盆,大十幾塊,再到幾十塊,最后竟然有人賣到了一兩萬的天價!”
“哎呀咧!這花可是養(yǎng)在家里就能長生不老了哦,賣得這么貴!”老李老婆咋舌道:“難道還真的有人去買!”
“何止是有人去買,那幾年,賣得還特別好,弄得人哪,為了一盆花傾家蕩產(chǎn)的事兒,也是不少!”何春努力壓抑著重又上來的情緒,忍著見婆婆已將炸好的的麻園付了錢拎著往回走,一口氣接著說道:“五一自從那年春節(jié)回家后,見國慶賺錢賺得風(fēng)生水起的,開始不甘心在單位里賺那點兒錢,把我們兩口子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投了進(jìn)去!”
老李老婆聽得這話怔住了,她拉著何春的手,眼睛瞪著她問道:“五一也在干這個事情?!”
何春的眼淚早已止不住,她低著頭答道:“是的,媽!五一他,不僅把家里所有的錢都給霍霍光了,還欠了高利貸的債,這些連我都是之后才知道的!”
“這還得了!”老李老婆聽得手抖了起來:“五一他是單位的領(lǐng)導(dǎo),這要是被單位知道了,他這工作和前程是要是不要哦!”
“媽!”何春努力壓住情緒,路邊的人來來回回,她生怕被這附近的熟人看見,老李老婆看出了她的意思,這時候自己也才感覺到,這大馬路上,被個熟人撞見自己兒媳婦怎么哭哭啼啼的,惹人閑話,于是馬上拉著她往回走到巷子口,繞道一處人家搭建石棉瓦房后頭,壓低了聲音說道:“何春哦,快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媽說出來!”
“他總能想著發(fā)財,不僅去黑市借貸還挪用了單位的公款,錢全賠了又還不上,那些黑社會我們怎么惹得起,一開始還只是來家里鬧,再后來見咱家錢還不上又沒啥值錢的東西,就上五一單位去鬧,這一鬧就完了,徹底完了,他們單位這幾年效益本來就不好,正愁沒理由請人走哩,他就這么樣,成了第一批被清退的人員,工作沒了,還欠了一屁股債!”何春哭著說著,這時候遠(yuǎn)處有個孩子撒腿跑了過去,何春環(huán)顧了四周,見這地方同樣也有人進(jìn)進(jìn)出出的,還離家更近,覺得不是個說話的地方,她于是反過來拉著自己婆婆邊往回走,邊說道:“媽,這里也不是說話的地兒,咱還是回家去,這買的早餐也快涼了!回去您就裝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沒發(fā)生過,等得空了,我再細(xì)說給您聽。”
老李老婆沒辦法,見何春說得也對,于是兩婆媳又趕急趕忙走回去,路上生怕碰見一個人,做賊一般到家就趕緊關(guān)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