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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香染骨

第二十九章

聞香染骨 狐螢 3600 2019-08-21 21:00:00

  第二十九章

  今日,是最后一碗藥了。自己病了這幾日,每日三次,要去大娘面前背《女兒經(jīng)》,到今天,這番折辱總算是告一段落。明日勢必還要承受一些,但忍一忍,也就過了。

  李作塵仰頭喝干凈湯藥,放下藥碗,拱手彎腰給送藥來的婆子恭恭敬敬的施了禮。

  “三少爺,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您怎么還給老奴行禮?”那婆子嚇得搖頭擺手,一時(shí)間竟然忘了下跪。她不過是李府粗使的下人,沒什么靠山,也自然就撈不到什么好差事做。這次派來給三少爺熬藥,原本她嫌棄沒油水,心里也不高興。但看李作塵病的那個(gè)樣兒,又覺著有些可憐。再加上李作塵每日服藥的時(shí)候,對她都很客氣,這讓一輩子看主子臉色,被主子打罵的婆子心里很是感概。于是她偷偷用熬藥的風(fēng)爐給李作塵燒熱水,煮一些軟爛易消化的食物,還幫李作塵點(diǎn)炭盆,打掃屋子。

  “嬤嬤?!崩钭鲏m挺直腰背,正色說道,“我如今身無長物,最近多得嬤嬤照拂,卻拿不出賞錢來給你。但這份恩情,我記下了。他日,李作塵定當(dāng)報(bào)答?!?p>  恩情要報(bào),債也要償。身為讀書之人,李作塵覺著自己應(yīng)該明白這些道理。還有大嫂,日后尋個(gè)機(jī)會,也是要感謝一番的。

  婆子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嘴上胡亂的說著些什么,告辭去了。

  李作塵關(guān)好屋門,拉過椅子來,默默的坐在炭盆邊烤手。

  明日,便是大婚的日子。他搓著雙手,環(huán)顧這間自己住了十幾年的屋子。只覺著心中俱是怨懟,全無半點(diǎn)留戀。

  要帶走的東西,都在書案上放著。除了蘭家送來的,和要送給蘭家人的畫外,就是李夫人以及李家兩位公子送來羞辱他的玩意兒。真正屬于他的,只有那把豬鬃刷子。而自己現(xiàn)如今不但是身無長物,連姓名,也都只能再跟自己一晚了。

  “蘭亦鳴。”李作塵輕聲念出自己的新名字,他得盡快習(xí)慣,免得在蘭家被人叫起來的時(shí)候,反應(yīng)不過來。

  蘭家今日要鋪床。繡工精美的鋪蓋帳子都已經(jīng)安置好,只等全福夫人來做個(gè)樣子,說幾句吉祥話,便是全了禮數(shù)。

  蘭夫人和全福夫人一起站在婚床邊上,她捧著一個(gè)笸籮,等全福夫人喜氣洋洋的把鋪蓋鋪好后,就從那笸籮里抓起紅棗、桂圓、花生等幾樣干果,混上金錁子,拋擲在被褥之上。

  按說,這干果應(yīng)該湊齊‘早生貴子’四個(gè)字,可蘭家備的干果沒有栗子,全福夫人也沒敢多問。但寓意‘快子’的二十四雙筷子,是已經(jīng)預(yù)備好了的。蘭家以香起家,所以這安床用的筷子,全由上等檀香木打造。上面雕有各色吉祥花樣,二十四雙并攏在一起,由紅繩捆扎好,由全幅夫人塞在了褥子下面。

  ‘安床’禮之后,按照男方娶新婦的規(guī)矩,這一晚該找個(gè)父母雙全的小男孩兒來陪新郎官睡,還要睡在床里側(cè),也就是俗稱的‘伴郎’。待明日早起,還要給這男孩兒吃包子、花生和煮雞蛋三樣,取個(gè)包生兒子的吉利兆頭。蘭家,是要娶姑爺進(jìn)門。全福夫人不知該如何說這件事,她放好筷子就站到蘭麝旁邊,略過這事不提,滿口只夸贊蘭麝相貌好,有福氣。

  “蜜兒?!碧m夫人招手,叫來了早就等在一旁的蘭蜜,“今晚你就陪你大姐睡,做伴娘。明早有好吃的給你吃。”說完,她又看向全福夫人。

  伴郎改做伴娘,男女調(diào)換一下,倒也勉強(qiáng)算是全了禮數(shù)。全福夫人滿面含笑,說三小姐是父母雙全,年紀(jì)小又是大小姐嫡親妹子,做壓床伴娘,最合適不過。

  蘭蜜拍著巴掌,歡天喜地的就要往床上爬,急的都忘了脫鞋。剛才還站在蘭麝身邊的全幅夫人趕忙竄過去,兩手插在蘭蜜腋下,把這位性急的三小姐暫時(shí)抱了下來。

  “娘~”蘭桂扯著蘭夫人的袖子晃悠,“我也陪大姐睡吧?!?p>  見蘭夫人眉頭皺起,她趕忙板著手指給蘭夫人解釋道,“蜜兒父母雙全,我也是??!蜜兒是女孩兒,我也是啊!我不過就比她大幾歲,可我比姐姐小,所以可以做伴娘的?!?p>  蘭夫人撐不住笑,蘭麝也走過來扯住了她的袖子。

  “娘,就讓桂兒今晚也跟我睡好了?!碧m麝聲音越來越低,臉也羞的緋紅,“明日后,我們姐兒三個(gè)想這么睡,也不方便了。”

  “就依著她們?!崩戏蛉松駪B(tài)威嚴(yán)的走進(jìn)來,玉娘緊跟在老夫人身后,手上捧著個(gè)小巧別致的香爐。

  “麝兒。”老夫人命玉娘把那香爐放置在床下,“這是祖母昨晚給你做的香,不用炭火,只需放置在這里就行。今晚你們姐仨一起睡,這香爐蓋兒不必打開,明日我會讓玉娘來打開香爐蓋,過幾天香氣散盡,你讓瑞珠她們?nèi)〕鰜砭秃?。?p>  “謝祖母。”蘭麝高興的給老夫人行禮。祖母合香的手藝,遠(yuǎn)高于娘和自己。近些年祖母年紀(jì)大了,懶怠做。加上身子骨不好,總需要吃藥。因?yàn)榕滤幮耘c香犯沖,所以家里上下都不讓祖母再合香了。今日能得到這一爐,足見祖母多疼惜自己。

  蘭老夫人從自己腕上褪下一串寶石珠串,拉著蘭麝的手,直接給蘭麝推到手腕上。那串子光華爛漫,襯得蘭麝手腕愈加雪白細(xì)嫩。

  “這串子,給你做新婚之禮。祖母還留了兩樣兒旁的,等桂兒、蜜兒成婚的時(shí)候,送與她們兩個(gè)。”

  蘭蜜年紀(jì)小,聽見日后有漂亮首飾給自己,便口里嚷著謝謝祖母,還恭恭敬敬的行了禮。蘭桂想翻白眼兒沒敢翻,想說我不成婚了祖母你索性現(xiàn)在給了我吧,也不敢說。于是她用小指摳著耳朵,晃悠到床邊去研究那婚床上的雕花,假裝沒聽見老夫人說的話。

  這一晚。

  蘭麝與李作塵這一對兒新人,完全是不一樣的境遇。

  蘭麝這邊兒熱熱鬧鬧的,姐兒仨嘰嘰呱呱的聊天打鬧。瑞珠一遍遍跑進(jìn)屋子,提醒二小姐三小姐萬萬不要鬧昏了頭,要記得自己今晚自己睡覺的地方。結(jié)果她被蘭桂和蘭蜜捉住呵癢,笑的頭發(fā)散亂,險(xiǎn)些跌折了簪子。蘭麝上去阻攔,但她跟瑞珠一起對付蘭桂都不成,更別說還有個(gè)動(dòng)作飛快的蘭蜜。足鬧到三更后,蘭夫人那邊兒派了金枝過來勸說,這姐仨才算安生睡下。

  李作塵這邊則是冷冷清清的一夜好眠,既無人慶賀,也無人打攪。

  清早。外面鞭炮聲連珠響起。李作塵睜開雙眼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有人推開了他的屋門。

  幾個(gè)穿著喜氣的婦人走進(jìn)來,動(dòng)作粗魯?shù)陌阉麖拇采侠饋?。她們趁李作塵洗漱之時(shí),在房間里到處貼喜字,掛紅綢,把原本冷清的房間布置得喜氣洋洋。

  今日蘭家是要有喜娘來這里接人的,若非如此,李夫人也不會費(fèi)心讓人早起張羅。

  李作塵用冷水沾濕帕子抹著臉,冷眼看著這些人做表面功夫。

  “三少爺請這里來,給您梳頭。”有位婦人自袖子里拿出把半新不舊的木梳,一看就是隨手抓來的。

  李作塵打定主意,沉穩(wěn)下來由她們擺弄自己。他的喜服、蓋頭,都已經(jīng)被端了過來,只有那安心禮還蓋著紅綢放在書案上,沒人去動(dòng)。

  還好,李夫人尚有理智,知道動(dòng)安心禮會引人恥笑。要知道那豬鬃刷就放在紅綢下,若是有人掀起紅綢,一眼便能看見。李作塵放心的低垂眼皮,聽著梳頭夫人嘴里的吉祥話。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發(fā)齊眉?!?p>  白發(fā),齊眉。李作塵抬起眼皮,看著銅鏡里的自己。這些話,這些動(dòng)作,原本該是他的新娘聽得做得。這場婚事男女顛倒,他堂堂男兒郎,卻要行婦禮。

  “三梳啊,兒孫滿地?!?p>  梳頭夫人似是要憋不住樂,說的怪腔怪調(diào),手上也控制不好力氣,梳子狠狠滑過李作塵頭皮,疼的他嘶哈一聲,皺起了眉頭。

  有人捏了梳頭夫人一把,她自己又咬了咬下唇,這才穩(wěn)住手,繼續(xù)邊念邊梳。

  自己今日,便是這梅城最大的笑話。人人都會說,李家三公子是蘭家娶回去,傳宗接代用的。

  李作塵繼續(xù)安穩(wěn)坐好,笑話便笑話,想當(dāng)初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受了多少恥笑?一朝翻身之后,誰不佩服?

  梳頭已畢,李作塵穿好喜服坐在床上。不知是誰拿了紅蓋頭來,帶著笑上來,直接給他蓋好。

  “這蓋頭,可是大有講究?!崩钭鲏m眼前一片鮮紅,耳朵里聽見了李夫人的聲音。他想起身行禮,但雙肩被人按住,只能又坐回到床上。

  李夫人湊到他耳邊,貼著他的耳朵說了幾句話。

  尋常人家嫁女兒,當(dāng)娘的會在此時(shí)跟女兒說上幾句閨房秘事,為的是安撫女兒情緒,以免在洞房時(shí)候鬧出笑話來。

  李作塵聽得很清楚,李夫人在他耳邊說的,可不是這閨房之樂。她說,“紅蓋頭蓋上,寓意出嫁女子,再找不到回家的路?!?p>  “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p>  “多年來,有你在,我便寢食難安?!?p>  “如今打發(fā)了你娘,今日再送你出門,我才算,安枕無憂?!?p>  喜娘進(jìn)門扶起李作塵,她驚訝的發(fā)現(xiàn),李作塵的身上竟然在微微顫抖。不明就以的她借著鞭炮聲音遮蓋,連說了三四句“別慌”,這才覺著好些。

  李家派了個(gè)長相體面小廝撐起一把紅傘,罩在李作塵頭上。李夫人親自抓了米,拋于紅傘傘面,寓意開枝散葉。

  紅蓋頭下,李作塵勾起單邊嘴角,露出冷笑。

  李夫人這米怕不是為了吉利,而是為了,趕鬼出門。

  城中閑人今日都在街頭看熱鬧,看蘭家用轎子抬進(jìn)了李家那位庶出的三公子。

  幾位閑漢靠在牌樓哪兒用破口的碗喝菜粥,邊喝邊撇著嘴角,宛如長舌婦一樣說著閑話。

  “要我說,李家這位大娘子,還是心善。”一個(gè)褲子破的兜不住屁股的漢子,把擤出的鼻涕順手抹到了牌樓上,“這日子口,她還出銀子在這兒舍粥,可不是在給那李三公子積福么?”

  其余人都點(diǎn)頭稱是,那漢子又夸贊了幾句,拿起粥碗走到粥棚邊,想再盛上一碗。

  菜粥已經(jīng)見底,天又寒冷。原本幾個(gè)負(fù)責(zé)施粥的女尼都搖頭縮手的不肯給他,漢子罵罵咧咧的沒完沒了,有個(gè)剛才一直在洗米洗菜的女尼走上來,說另一個(gè)桶里還有些,自己去給他盛。

  那女尼眼皮低垂,拿過破碗來,轉(zhuǎn)過身體去身后的桶里盛粥。

  沒人注意到,她恨恨的往粥里吐了口吐沫,原本溫婉的眉目間,帶上了幾絲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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