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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辭

第四十章 大風(fēng)起兮

晉辭 陳邵軒 2962 2019-09-05 23:26:57

  司馬衷見兩側(cè)位子空了,又見二人竊竊私語,心里好奇,也順步而來,默默站在側(cè)后,望著那幅《詠史詩》,面帶笑意。

  見皇帝到來,二人急忙行禮。司馬衷道,“舅父學(xué)富五車,筆力虬勁,實乃當朝文人表率?!弊笏寄宋涞圪F人左棻之兄,論輩分,司馬衷應(yīng)尊其為舅父。

  張軌忍俊不禁,楊駿則一本正經(jīng),請司馬衷題一幅墨寶,他要仔細裱裝,懸于大門之上,光宗耀祖。

  司馬衷也不含糊,提筆飽蘸濃墨,“輔弼重臣”四字一蹴而就。字意不錯,可字形差了些,似楷非楷,似草非草,歪七八扭,倒像是蚯蚓爬出來的。

  書成,廳堂頓時爆發(fā)出陣陣喝彩聲,眾人都在感慨,陛下筆力雄健,極具自然之美,其間帝王氣息縈繞,實乃千年難得一見之精品。一番奉承下來,司馬衷飄飄欲仙,他看著“佳作”,愈發(fā)得意。

  突然,一聲酒觴擲地的脆響傳來,酒觴碎成數(shù)片,穿過人縫,最終在司馬衷腳下停住。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孫秀眉毛倒豎,滿臉通紅,雙手重重揪起石崇衣領(lǐng),身子搖晃不止;而石崇渾身戰(zhàn)栗,還未從驚懼中脫出身來。

  問明事由,原來孫秀垂涎綠珠美色,向石崇討要。

  放在平日,孫秀萬不敢如此,他只是預(yù)品小吏,連九品都算不得,二兩黃湯下肚,膽子便放開許多,徑直進的堂來,毫不遮掩地向石崇索要小妾。石崇當然不許,便爆出上述一幕。

  楊駿頗為惱火,一面將孫秀趕出門外,一面向石崇陪好,只求小事化了,莫要壞了壽宴和氣。孫秀破口大罵,揚言有朝一日,定要火燒金谷園,將綠珠小娘子擄了來。石崇只當沒聽到,心里卻拿定主意,來日方長,他必將這等狂徒逐出洛陽城。

  罵聲漸漸遠去,院中一面錦繡紅墻逐漸落下,三十六名衣裳華麗的女子,列成橫縱六排六列的恢弘舞陣。鼓聲驟起,花瓣紛紛揚揚;眾多樂具依次奏響,笛聲悠揚,箜篌澄澈,箏聲渾厚,琵琶清脆,共同演奏出一曲氣勢非凡的《大風(fēng)歌》。

  賓客們?nèi)纪s?,看得心神蕩漾,不由得癡了。當然,張華等人心里明白,士大夫地位尊崇者,才配享四侑之舞,六侑之舞乃藩王特權(quán)。楊駿逾制了。

  咚咚咚!鼓點漸緊,變得狂風(fēng)暴雨一般。眾人仿佛看到,漢高祖領(lǐng)著韓信、彭越、周勃等人,在垓下排兵布陣,將楚霸王逼得連連后退。大風(fēng)起兮,勇士們高歌猛進,浴血廝殺。

  只不過,當年垓下,變?yōu)榻袢章尻枴?p>  “稟殿下,楚王距此還有約莫百里路程。”

  “再探!”

  來人得令,迅速閃身出帳。

  大帳約莫一丈見方,陳設(shè)甚為簡樸,正中立著一座沙盤,用沙石微縮出洛陽周邊地形山川,上面插滿五顏六色小旗,其中兩桿尤為顯眼,一桿插于潁川,旗子略微大些,想必是本軍了;另一桿在南陽,旗上用金絲繡著“瑋”字。沙盤正對案幾,其上簡牘,硯臺四處散著,極為凌亂。

  案幾左側(cè)有一座巨大的漏刻,箭尺大半沒于水中。右側(cè)是一排兵器架,戟尖閃出點點寒光,兵器架緊挨著一副鍍銀鎧甲。鎧甲與沙盤用屏風(fēng)隔開,屏風(fēng)畫著威嚴的行軍布陣圖。

  司馬亮聽著陣陣軍鼓,在大帳中不停踱步,不時揭開簾子,望著日頭漸漸西沉,心頭十分焦急。大軍已在潁川駐扎三日,這三日,足有七十二時辰,每一刻,司馬亮都仿佛過去一年。他不時瞧一眼漏刻,想讓時間過得快些,再快些。每次揭簾,他都恨不能登時見到荊州大軍。

  鼓聲舒緩下來,光線逐漸黯淡,兵士們要埋鍋造飯了。一面寫有檄文的,三丈見方的素旗斜倚在營帳上,天色已晚,看不清許多字。

  眼見第三日即將過去。此次出征,形勢萬分危急。每多一刻,朝廷知曉的可能性便大一些,反應(yīng)時間便快一刻。

  為躲過朝廷耳目,一路上,眾軍士喬裝而行,白晝扎營,夜晚行軍。六百里足足走了十天,好在楊駿心思全在壽宴上,并未察覺。

  十萬中軍,就在洛陽城南駐扎,這支軍隊存在的初衷就是震懾諸王。

  而司馬亮僅有六千人。其中一千人還是倉皇征集,按照大晉國法,大國許五千兵,私自募兵,無異于謀反。而楚王司馬瑋亦有五千人,兩支軍隊加起來,尚不及中軍一部。簡言之,若中軍出動,這一萬人必定兇多吉少。

  而司馬亮敢發(fā)兵,自然經(jīng)過深思熟慮,他以諸王作為籌碼,賭的便是楊駿按兵不動。他身后有楚王,趙王,長沙王等諸王支持,一旦開戰(zhàn),楊駿絕對討不到便宜。因此,他更愿意相信,楊駿頂多借著朝廷名義,訓(xùn)斥一番,最終還是會讓他入城。

  身為司馬子孫,這是他的使命,二十多年前,司馬代魏那一幕尚未離去多遠,不同的是,如今宗族勢力不可同日而語。

  而大軍一旦入城,朝廷會形成宗室,楊駿,賈南風(fēng)三足鼎立局面,賈南風(fēng)一介女流,掀不起風(fēng)浪;而楊駿素?zé)o聲望,只得分權(quán)。話說,武帝大封諸王,不就是為防止楊駿之輩嗎。

  他聽說,武帝臨終前,曾有意將朝政托付于他,只因楊駿從中作梗,才逼得他連夜奔赴許昌,急急如喪家之犬。是時候出一口胸中惡氣了。

  而在他眼里,司馬瑋不過是個娃娃,年少氣盛,也因此更易受人擺布。

  城內(nèi),太尉府熙熙攘攘,直到子時方才散去,留下杯盤狼藉,熏天酒氣。許多剩食都喂了家寵,最后剩下的,統(tǒng)統(tǒng)沖進茅廁。仆人們步履匆匆,仔細打掃每處角落,許多人一夜未合眼。

  一名甲士步子慌張,快速穿過中庭,向內(nèi)堂奔來。

  “報太尉,城東南二十里發(fā)現(xiàn)一支萬人大軍,從信幟來看,是汝南王與楚王!”

  楊駿身子直直彈起,他方才躺下,醉意尚未散盡,只感覺頭暈?zāi)垦#糠路鹨苍趪查睫D(zhuǎn)圈。

  “快,快尋楊濟,楊洮,張劭,石鑒!”

  片刻工夫,太尉府聚起許多人,幾乎所有心腹盡皆到來。聽聞大軍據(jù)此僅有二十里,眾人面面相覷,心中全都被惶恐填滿。這些路程,不消兩個時辰便到,連日來,太尉府張燈結(jié)彩,只顧埋頭祝壽,竟沒有工夫抬頭,看看遠處的虎狼。

  楊洮道,“此事當上報朝廷,問明二王來意,不管何故,皆嚴令其返回,如若不聽,即當叛軍論處!十萬中軍即刻列陣,備戰(zhàn)!”

  楊駿搖頭,“如果二王執(zhí)意進城,該當如何?”

  “誅滅叛軍便是!待事情平定后,昭告天下,撫慰宗室?!?p>  楊濟接過話茬,“三哥所言有理。司馬亮與司馬瑋同時出兵,定是經(jīng)過密謀,他二人相加,不過萬人而已,簡直以卵擊石,弟所慮者,乃其背后諸王。他們定然支持司馬亮,如此,這事便棘手了?!?p>  眾人沉默半晌。汝南王和楚王尚能應(yīng)付,但所有藩王一齊出兵,結(jié)果顯而易見。

  楊駿道,“二人出兵,無非想?yún)⑴c朝政,分一杯羹罷了,不如由著他們,倒也免去一場兵戈。”

  張劭高呼,“萬萬不可!大軍一朝入城,我必為魚肉,當年光武帝得隴望蜀,今日若遂了二人心意,恐怕明日你我便身首異處!”

  楊駿囁嚅道,“我楊家對朝廷忠心耿耿,不過權(quán)勢大了些,不致如此罷!”

  “忠心耿耿?結(jié)黨營私,任用奸佞,疏遠宗室,哪條不是滅門的罪責(zé),虧兄長說得出來。就說今日,區(qū)區(qū)臨晉侯,竟也用六侑之舞,如此堂而皇之的逾制,你當那些文官兒瞧不出來?”楊洮心直口快,對兄長的恣意妄為頗有怨言。

  東天漸漸泛出亮光,屋內(nèi)仍燈火通明,臥獅燭臺已覆上寸許蘭膏。爭論仍未止歇,眾人都傾向于楊洮意思,先遣人問明出兵緣由,然后以朝廷名義強令其返回,同時引出中軍,守衛(wèi)洛陽。

  楊駿遲豫不決。他擔心二王執(zhí)意入城,不惜挑起戰(zhàn)事。司馬亮謹小慎微,自然不敢;司馬瑋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保不準做出什么事來。對司馬瑋這毛頭小子,楊駿素來忌憚。

  而戰(zhàn)事一起,諸王作壁上觀者有之,趁火打劫者亦有之,起兵襄助者更有之。局勢將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與其冒天大風(fēng)險,楊駿更想分出一杯羹,填飽宗室肚皮,即便大將軍做不得,太傅做不得,都督中軍做不得,他至少還有臨晉侯的爵位,照樣門庭顯赫。他與司馬瑋并無莫大恩怨,難道他真能趕盡殺絕不成?

  楊洮等人急得捶胸頓足,卻也無可奈何。

  甲士匆匆來報,景陽門外,汝南王和楚王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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