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定山是巍峨高聳,那么湘邶便是萬壑爭流。曲折環(huán)復的山中小路,奔流的小溪數(shù)不勝數(shù)。走在其中清涼徹骨,絲毫暑熱之氣也感覺不到。
“湘邶地處北黎的邊境,與南黎只有一江之隔?!彼鲃娱_口,已是有求和之意了。
這些天來兩人晝夜趕路,除非必要都不說話。如璋夜里輾轉(zhuǎn)難眠,好多次想主動打破沉默,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她哪里有錯,憑什么要先服軟?
如今他先開口,她便也道:“在東島時聽先生說過,北黎國有兩道難以跨越的天然屏障,一是岳江,二便是定山關(guān)。定山關(guān)的確雄偉險阻,倒真想看一看岳江是什么模樣?!?p> 他道:“到了湘邶你就看得到了?!?p> “焉家、我舅舅知道我要去?”想到要見素未謀面的親人,她的心中不免忐忑。
“嗯,消息早就送去了?!?p> “哎呀,”她大叫一聲,“春翅,我忘記拿了,在定州城里。”
他朝馬背一側(cè)抬了抬下巴,“給你帶上了?!瘪R背上掛著的一個黑色長形布包,春翅劍就包裹其中。
她高興之余,想到自己這幾天的態(tài)度的確很生硬,便借著此事道了聲謝。雖然要見焉家的人讓她很緊張,但想到也能見到沈向婉與清禾,緊張的心情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激動與興奮。
兩人之間關(guān)系破冰,她的心中郁結(jié)情緒也逐漸消散,沿途觀賞起山中景色。他有所察覺,將馬速放慢了些。
突聽有馬蹄聲靠近,不多時,身旁便多了一個長相極清秀的年輕公子。
這位公子原本是在路邊歇息,恰見九方潛騎的雪白駿馬風一般掠過,他很少遇到如此好馬,一時起了比試之心,躍上馬背就追了過來,全不顧隨行的人阻攔叫喊之聲。
他一心想要逞強,遇到狹窄的地方也不減速。道路的彎曲越來越多,還能聽到轟隆隆的水聲自前方傳來,想必是一條奔騰的大河。果然,再轉(zhuǎn)兩個彎,一座狹窄的長橋出現(xiàn)在眼前,在它的下方,渾濁的江水洶涌奔流,撲打出一片水汽。如璋見那馬全身棗紅色無一絲雜色,鬃毛油亮,跑起來健美有力,又見他一路追趕逼迫騎術(shù)絕佳,知他絕非等閑之輩。她不想多生枝節(jié),悄悄拉了拉九方潛的衣袖,示意讓他先過去。
誰知九方潛一讓,對方反倒覺得他們在小瞧他。揚鞭就在雪白的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馬兒受了驚嚇,不受控制直往前沖。
九方潛一手抱緊如璋一手奮力將馬拉住,又輕輕撫摸著它脖頸處的鬃毛安撫它。好在這馬兒甚有靈性,又跟隨了他多年脾性相通,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饒是如此,他的手心也被勒出了血痕。此時它已經(jīng)站在了河的邊緣,要是再往前一步,就連人帶馬一起掉下去了。江水湍急,江面下又全是暗礁碎石,后果真是不堪設(shè)想。
見此情狀,那年輕人絲毫沒有愧疚抱歉之心,反而拍手大笑起來。如璋大怒,兩顆銀彈自指間彈出,眨眼打進了馬腿之中。那馬吃痛長嘶一聲,也沖了出去,他卻控制不住它,眨眼就跌落河中,他在馬背上稍一借力騰空而起,堪堪攀住江邊大樹,這才躍了上來。連忙回頭去看,那馬在急流中站不起來,轉(zhuǎn)眼便被卷出數(shù)里去,多半活不成了。
看他狼狽不堪,如璋便學著他先前的樣子拍手大笑起來。
他驚怒交加,拔劍就沖了過來。九方潛全不將他放在心上,連馬也不下,順手從馬袋里抓了一把圍棋子,接連打出。他左劈右擋,劍光舞出了一張綿密的網(wǎng)。本來是進攻方此時卻只能一味防守了。
九方潛的打法詭異得很,不管他怎么防,都防不住,總有棋子覷著縫隙打在他身上,雖然不致命,卻也夠他受的了。
他又氣又急,一時忘了偽裝,大叫道:“這是什么妖法?”聲音尖細,原來是個女子。
此時她隨行的人也追了上來,有人拔劍想上前幫忙,卻被一位年輕男子攔住了。只見他不慌不忙地從地上撿了一把小石子,看準棋子,“唰唰唰”連彈而出,竟一無錯漏,將它們?nèi)蛄讼聛怼?p> 他上前一一將棋子撿起,雙手捧還給九方潛,笑道:“這么好的玉花瑪瑙棋可別糟蹋了。在下焉珩,請教公子高姓大名?!?p> 那女子橫眉怒目,一臉不服,舉劍還要再向他們刺來。
“焉珃,不得胡鬧。”他兩指輕輕地在劍身上一彈,劍從她手中掉落,他穩(wěn)穩(wěn)接住,把劍背在身后,一套動作做下來十分流暢瀟灑,復笑向兩人道,“兩位見諒,小妹最是愛開玩笑?!?p> 如璋聽得他姓焉,心中惱怒稍去,但見那女子如此刁蠻,語氣仍是冰冷,說道:“出手就要人性命,這玩笑可一點也不好笑?!?p> 焉珃一臉委屈,跺腳道:“哥哥,她把我的銹兒害死了。”
那馬兒因全身顏色棕紅如鐵銹,故有此名。焉珩知道那是她的心肝寶貝,哄道:“哥哥再給你尋更好的馬來?!?p> 她紅著眼瞪向如璋,咬牙切齒道:“我不要,我要她賠命?!?p> 焉珩冷了臉道:“你再胡來,我回去全都告訴父親?!?p> 她心有不甘,伏在他懷里嚶嚶哭起來。她是家中小妹,焉珩歷來寵愛她,見她如此傷心,忍不住軟語安慰起來。卻不想她哭泣是假,偷他腰間鐵彈是真。她取出兩枚鐵彈,用拇指中指扣住,將其前后彈出。它們在空中一撞,兩蓬牛毛細針頓時如細雨灑出,朝著馬上兩人兜頭罩下。
焉珃笑道:“讓你也嘗嘗我家暗器的厲害。”
焉珩大驚失色,忽見一片闊大的袖子如云般鼓開,云卷云舒之間已將那些細針盡數(shù)裹入,九方潛在眨眼間便解了危機,其出手不凡與淡定從容,直叫焉氏兄妹看得呆了。
他一揚衣袖將那些針拋入河中,低沉道:“無怨無仇的,何必下此狠手?!?p> 焉珩忙拱手賠禮道:“對不住對不住,確是我們的不是,我回去一定嚴加管束小妹?!?p> 焉珃在旁打量著兩人,突然問道:“你們是夫妻?”
如璋稍紅了臉,白她一眼,道:“管你何事。”
焉珃十分伶俐地抓住了把柄,譏道:“既然不是夫妻,男女共乘一騎摟摟抱抱,看來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家的女子。”
剛才事發(fā)突然,九方潛下意識地把她抱在懷里,此時尚未松開。
如璋氣得火冒三丈,九方潛安撫似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跳下馬背從懷里取出一封拜貼遞給焉珩,道:“實不相瞞,她是我的未婚妻子。剛才事發(fā)突然,實在怕她有何閃失,倒叫人見笑了。我未婚妻出身名門,說起來和你們焉府也是親戚,焉小姐此言很是不妥?!?p> 焉珃仗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正要譏諷,焉珩卻恭敬道:“原來是貴人到了,請隨我們回府吧。”說完看向如璋,眼中滿是欣喜之色,“咱們現(xiàn)在回家,父親早就收到你要來的消息,他見到你,一定高興得很?!?p> 焉珃聽哥哥這樣說,也明白過來,這位就是下人們口中那位素未謀面的表小姐。她還記得父親收到信時那種高興得如獲至寶的樣子,她偷偷翻了個白眼,還以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也不過如此嘛!
焉珩派人先行回去通知,焉珃的馬掉入河中,便和他共乘一騎。她不住地拿眼角余光偷瞄九方潛,人都說什么皎如玉樹郎艷獨絕,她以為只有哥哥當?shù)闷?,沒想到還有比哥哥更加風采奪目的人物??伤砬暗呐?,哼,配他不起。
焉府家主焉若風率了家丁仆從一路從府里迎出來,一見到如璋,便緊緊握住她的手,滿是欣慰之色。
“好啊好啊,”他拍著她的手,眼含淚光地點頭道,“我以為這輩子再沒有相見的時候了呢,你長得和你娘年輕時真是一模一樣?!?p> 她心里沒有他那么激動,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眼光在人群中掃了一眼,不見向婉清禾。
九方潛在一旁提醒道:“高興傻了?還不快叫舅舅?!?p> 她于是喊了他一聲:“舅舅?!?p> 這一聲“舅舅”讓焉若風越發(fā)高興,拉住她的手一路帶進府里,說道:“好孩子,以后這焉府就是你的家了。你的院子我已經(jīng)讓下人收拾妥當了,就是你娘以前住的訪竹臺。你娘離家之后,并未荒廢,日日都有人打掃的。我?guī)闳タ纯??!?p> 他顯然是高興得過了頭,把周遭的人事都拋在腦后了。焉珩見九方潛無人照拂,怕他心生不快,正想上前提醒,九方潛微笑著擺了擺手,示意由他們?nèi)ァ?p> 焉府很大,一路進來,亭臺水榭彎彎繞繞,焉若風事無巨細地講給她聽。走了直有一柱香的時間才到訪竹臺。一進院子就有一種靜謐雅致之感,院內(nèi)竹林茂密一條小溪從中流過,走過一條彎彎的木橋,才到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