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奶奶！你看這什么？」查世方拿出了一小束盛開的粉紅色英國種玫瑰。
張奶奶戴上眼鏡，仔細看了看，「芙蓉？」
「不是，可是顏色不輸芙蓉，這是巴斯可貝，花瓣特多，耐久，香味淡雅。」查世方跟醫(yī)院旁邊的花店小姐很熟，拿了折扣買的。
「真漂亮，這種三文魚顏色的花，特美。哎，小伙子別花這種冤枉錢，老婆本存夠沒??？」張奶奶和藹的看著查世方。
「三文魚？奶奶，這是珊瑚色！我不需要老婆本，這錢也不冤枉，奶奶一個笑容，比什么都珍貴。」
「你這嘴真是油滑，你去看看隔壁老王，他這兩天嚷著有事跟你說。」張奶奶的笑容如花燦爛的綻放。
查世方這個月已經(jīng)漸漸熟悉凡間的一切，天天認真清潔醫(yī)院每個角落，一面自修醫(yī)藥學，算懂了點皮毛。
六樓是整棟醫(yī)院里他最喜愛的地方。這是普通病房，六到八個人一間。
隔著薄薄的布簾，誰的哀號，誰的痛楚，誰的歇斯底里，都是大家共有的。他們互相干擾，吵吵嚷嚷著，但更多時候，他們互相安慰，互相包容。在這里，誰都可以是誰的浮木，只要你愿意伸出手。
查世方喜歡普通病房，那些樓上的特等房，通常病人會指使清潔員做額外的工作，好像運用家奴般理所當然。
加上那個賽勒斯醫(yī)生老在那邊走動，查世方想盡量避開他，他一直懷疑到凡間的第一晚，見到一個穿著體面的男人，從車里出來，那個頭上沒有陽壽數(shù)字的人。他越想越覺得跟Siris可能是同一個。因為他在Siris的頭上也見不到陽壽數(shù)字。
查世方?jīng)]有跟陳達通透露半個字，他不知道該不該說，他也不確定當天看到的一切是不是為真。查世方在等，等兩個月，想看那個老者是不是真的會再被帶走。
除了這點困擾外，查世方并沒忘記試著問這兒的每個病人，有沒有聽過里宰正神廟。
可惜有答案的人不多，偶爾，會有老人喃喃自語，說好似聽過，后來他聽醫(yī)生說有些老人家得了阿茲海默，說的話做不得準，隨時間進程，那些老人會遺忘這人間的一切。
約莫六十歲的老王，在工地受傷，膝蓋開了刀換了個人工關(guān)節(jié)，身子還算健壯，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他迫不急待的跟查世方招手，「老方啊，你來，來。」
「我跟你說，我有個嬸婆，過百歲了，最近我家人去老宅子看她，聊起你曾經(jīng)問過的廟，她說在采香河的堤岸，曾有個青磚小廟，供的就是里宰正神。她姥姥曾經(jīng)帶她去過?！?p> 老王繼續(xù)說，「可是我在那附近做過工，堤岸現(xiàn)在都是高級大廈，我不記得見過那廟?！?p> 「采香河堤岸...我朋友說圖書館什么都有，改天我去查查資料。」查世方忽然興奮了起來，眼里都是感激。
「老王，勞您費心了，我們不過就萍水相逢，你說，你對我的事這么上心，我真是...」查世方眼框有點濕，他特意往上看，想要把眼淚給收回去，可惜太難，他趕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我說老方，你跟這廟有什么淵源？」老王張著嘴。
「沒什么，就是，就是那么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歷史，不甘心就這樣讓世人遺忘?！共槭婪酱藭r心情很復雜，老王顯然也沒全懂他這番話。不過男人都有一些說不出口的心情，老王便不追問。
下班后，他撥了個電話給馬士豪，請他到家里來吃飯。等他回家，小豪的鳥頭機車已經(jīng)停在那破房子門前。
查世方甫進門，他正在幫許爺爺換衣服。查世方大驚，「我來就好，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麻煩你呢？」
馬士豪笑了笑，「沒什么，我來的時候，爺爺午覺剛醒，他留了整身的汗，這樣會感冒，我只是幫他換個衣服，沒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你一豪門公子，要是你父親知道你來我們這兒服侍人，萬一生起氣，我們這小戶人家多難交代。」查世方把買來的醬菜，鹵菜，擺好在桌上，打開嚴婆婆送他的二手電子鍋，稀飯早煮好，正在保溫。
「不會的，父親也是苦過來的人，他不希望我嬌生慣養(yǎng)，我這機車雖然價值不斐，卻也是他客戶欠債拿來抵的，并不是我買的，表叔可千萬別誤會以為我是富二代?！柜R士豪解釋。
「你這小子真是好樣的。哎，我們家丫頭一天到晚不見蹤影，我工作也忙，常常換班，都見不著她，我看這周末我們一起出門玩怎么樣？」查世方提議。
「好啊！去哪兒？」畢竟是年輕人，聽到玩字還是忍不住興奮，再加上南茜也要去，他又更開心了。
「我想去采香河河堤。」查世方若無其事地說。
馬士豪發(fā)愣，「?。磕沁厸]什么可玩的?。俊顾洃浿?，那附近就一些社區(qū)小公園，臨河的住宅，河濱自行車道。
查世方最不擅長的就是對好人說謊，「算了，我老實說，記得我問過你里宰正神廟的事吧？有人說在采香河畔見過一青磚小廟，里面供奉的就是里宰正神?！?p> 馬士豪拿出背包里的筆電，「原來表叔要去找廟啊，很靈驗嗎？」
「沒有，就是想要找到?！共槭婪蕉⒅厣希裼惺裁措y言之隱。
「表叔想要找，我們就去那邊野餐也可以，我負責帶食物?！柜R士豪把筆電打開，快速地打了一些關(guān)鍵字，又開了幾個視窗，一面連著幾個圖書館的資料庫?！?p> 查世方把陳達通扶到椅子上坐好，舀了三碗小米粥，每人面前放一碗，自己則端著碗，配著鹵菜，一口一勺地喂給陳達通吃。
查世方用神識跟陳達通對話，「讓人服侍出癮頭來了啊？衣服也讓人換！飯也讓人喂！」
「我這不是假裝成許爺爺嗎？你不約他來吃飯，我當然自己吃啊?！龟愡_通也用神識抱怨。
「算了算了，反正等我回了天庭，你就可以不必待在這兒了。」查世方?jīng)]好氣的說。
「找到了！表叔，這個廟曾經(jīng)有一點點的新聞，我找到清朝年間，一個洋行辦的地方報，說在光緒二十三年，采香河畔一間小廟，經(jīng)過洪水肆虐，并沒有被毀掉，可青磚讓民眾給拿光了，去修補他們的房子，只剩一個神龕。這神龕還有地圖，因為是最后一間里宰正神廟，所以他們把里宰正神的畫像也給登了出來?！?p> 「解析度不是太好，這報有點泛黃，我看看有沒有辦法用程式重建正神樣貌?！柜R士豪的手在鍵盤上打得飛快。
「你說什么？我只聽懂一半，不過小豪，你說這地圖如果跟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的地圖相疊，是不是可以找到真正的地址呢？」查世方喂了陳達通一丁點的腐乳，再配一些小米粥。專心聽馬士豪說話的他，沒有特別把小米粥給吹涼，陳達通瞪了查世方一眼，可查世方?jīng)]看到。
「??！」馬士豪大叫，他看著查士方，又看著銀幕，不下十次。
這尖叫把查世方嚇得手一抖，一勺不到滾燙，但也足以讓陳達通的嘴燙紅的粥，給潑到了臉上。
「?。 龟愡_通氣的大叫。
「你們倆干什么？大晚上的雞貓子喊叫！」
陳達通自己搶過湯匙，俐落的吃著粥，又拿筷子夾了好些烤麩，唏哩糊涂地吃了一嘴。「我懶得演了，你把我給餓死了，老子自己吃，查世方你自己跟小豪解釋?！?p> 馬士豪臉上強裝鎮(zhèn)靜，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往后退了幾步。查世方探頭去看他在銀幕上見到了什么？
「啊！這是我畫像，你怎么還原的？」查世方問嚇壞了的小豪。只見小豪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小豪被捏著人中醒來，一左一右讓查世方跟陳達通給緊緊夾著，搭著肩，坐在飯桌前。
「小豪，我知道很難解釋這一切，但你人這么好，我還是跟你老實說，不過你得保守秘密，并且請你相信我?！?p> 亂了方寸的馬士豪只能害怕得點點頭。
「沒錯，這是我的畫像，我不是穿越來的，我是被裁撤的小神。許爺爺現(xiàn)在里面住著是一個幫我忙的小仙，就這樣，懂了嗎？」
馬士豪搖搖頭，面色蒼白，說不出話來。
「喝口粥，喝口小米粥壓壓驚?！龟愡_通弄了個定心咒在粥里面，小豪喝了確實好了許多。
南茜這時候到家，見這三個男的緊挨對方坐著，氣氛怪異，她眉頭一皺，嘆了聲氣。
「南茜！救我！你表叔是神仙下凡！你爺爺被附身！」馬士豪揮舞著雙手害怕的大叫。
「陳達通，你剛弄那是定心咒還是別的什么？」查世方問。
「我再弄一個禁語令好了，這件事他們無法在別人面前在提起?！龟愡_通擺個手勢，在南茜跟馬士豪身上都下了咒。
南茜很驚訝爺爺竟然流利的說著話，之前的小中風明明就有點不良于行?！笭敔斈阒盀楹悟_我身體不適？」
「來坐下，我給你們倆解釋。」陳達通指手畫腳解釋半天，兩個年輕人聽得是半信半疑。
「總之，你們表叔得弄點信眾，有香火他才能回去，不然他就會被卡在凡間，一但仙籍失效后，他的身體也會逐漸消失?！龟愡_通邊說邊夾了幾片鹵花干。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會消失？仙籍會過期？」查世方大驚。
「現(xiàn)在不是告訴你了嗎？你不要以為仙籍是無限期的?！龟愡_通回。
「姜佬好似提過，可我以為他嚇唬人的?！?p> 馬士豪算冷靜了下來，仔細想了想前因后果，「所以當務(wù)之急是找到廟，然后重建，再找到信眾？」
「所以你根本不是我表叔，還有你，你把我爺爺弄到哪兒去了？」南茜忽然想起這件事很直得追究。
陳達通起身，「你爺爺好好的在休息，他這個身體只是暫時借給我，你別著急，等你表叔回了天上，爺爺自然會蘇醒，他的身體也會比之前好?！?p> 「萬一這假表叔回不去呢？」南茜總是習慣性作最壞的打算。
陳達通遲疑了很久，「這個...等他消失后我也得離開，所以對你爺爺?shù)那闆r無礙?！?p> 馬士豪好奇地問，「表叔，那你有什么神力嗎？」
「我現(xiàn)在就一凡人，沒有香火更別談有什么神力了。」查世方無奈一笑。
「爺爺？那你呢？你可以用神力還清你的醫(yī)藥費嗎？」南茜問。
陳達通搔搔頭，尷尬的說，「這錢財來去也是注定的，目前的狀況來看，就是得受窮，這無法改變?！?p> 南茜嘆了口氣，「還神仙呢，連這點運都無法改?！?p> 「你這孩子不要老這樣沒大沒??！」陳達通瞅了南茜一眼。
「這樣，明天早上我來接大家，一起去野餐放松放松也好，南茜你說是不是?！柜R士豪丟給南茜一個微笑。
「我明天還要打工，你們自己去就好。」南茜對這尋根之旅一點興趣都沒。
陳達通把手搭在南茜的肩上，「我知道你擔子很重，可是跟家人相處也很重要，明天的假我已經(jīng)幫你請了，就當陪陪爺爺好嗎？」
「你什么時候請的？」
「就剛剛我們談話的時候?！?p> 南茜低頭，手機確實有信息傳來，說明天的輪值系圖書館的班會有人替她。南茜的心跟外表相比其實軟多了，考慮再三，勉強點了點頭。
查世方看著這兩個孩子，一個頭上有粉色的泡泡，另一個是朵不透光的烏云，他希望有一天南茜的頭上也能有這種符合她年齡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