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悄悄。
外面下雪了。
房子除了窗戶和門，都被雪罩住了，房子是窩。
看不著云，雪花漫天飛舞，如夏天秋天蜂蝶飛蟲嬉鬧。枝頭上落了雪，老單爺說，那是北方的梅花。
人在冬天也沒被天地拋棄呀，雪是與冬天抗爭的，老曲爺說。
山坡是圓弧的，每個坡都差不多，在夏季，坡上沒有水，沒有陜北的縱橫溝壑，沒有壺口飛流直下，山坡之間，平緩之地，流水存水隨地賦形；現(xiàn)在，水凝固了，各處一樣了。
天之水凝結(jié)成雪均勻落在地上，停留在高高低低所有的地方，不流走。好畫！曉宇出去走，再回來畫畫——雪花漫天飛，黑點點，暈染……朦朧山丘，河道……去看老單爺?shù)漠?，大部分不畫——雪是白的，大地萬物覆蓋了——只有人在行走，有足跡，沒有被完全埋沒……
雪，是固態(tài)又輕盈的水，白茫茫一片，天公無私啊，呈現(xiàn)一種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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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沒有綠色的草和樹啊，地上有雪也很好。
雪是奇畫，凝結(jié)與飛舞的完美結(jié)合。
呆屋里吧，大人囑咐。但是，屋里看到的和外邊能一樣嗎？
小海蹬上冰滑子，上道，地不平，雪不實，不滑呀，總卡總停。他往有冰的地方滑，摔倒了，再滑。他追立本呢，追不上。小海臉通紅的，不是凍的，是熱得發(fā)紅，頭上冒出熱氣，臉上流淌著汗。立本沒穿大頭鞋，穿的是棉靰鞡，捆系滑子結(jié)實。立本把手悶子摘下，手冒著氣。雪在天空看不出個數(shù)兒往下落，人如走進一個門，是一直走，走不盡。立本捏著手悶子，順車轍印滑，下坡，像開著車，騎著馬。他到南坡。那片松樹林，沒有全覆蓋，露著一點點，顯得黑。
雪，大的雪，給人安慰和聯(lián)想，冬天也不冷，也不錯啊。
靜而凈，地之上無一粒塵滓。空氣無影無蹤了，人的呼吸覺得暢快，仿佛不用吸進呼出，身體沒了負擔，心平氣和。老單爺說，空，就是協(xié)調(diào)的力量所在。
火車照常開，煙長長冒著，叫的聲音更清晰了。
立本往回滑。平時跑步也就跑到這，到這就往回走，消汗。
路上有馬車，大概是上午出的車，現(xiàn)在往回走，車上沒有東西，應(yīng)該是送完貨了。有小孩把爬犁的繩子套在車后邊。有說養(yǎng)狗就好了，有說狗不行，拉不動。立本心里酸酸的。老曲爺說過，馬拉車，人騎馬，那是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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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在倒垃圾的地方撿到糖紙，在雪里頭，漏了一點邊。“我眼好使，”小秋舉起糖紙。小杰說：“你眼尖?！毙」庹f：“她眼賊！”小秋歪脖：“你媽蛋?！薄澳愀伊R我？！”“罵你咋的？”小光臉漲紅了，舉起手，小秋挺前一步說：“你打我，打個試試?！毙×謥砹?，領(lǐng)妹妹回去。
小全家，幾個同學(xué)在炕上彈琉琉。他們走了，小全用一塊鹿皮擦磨琉琉上的污點。琉琉是哥哥的，小全挑出兩個好的，收起來。那是哥新贏的，自己就缺那種式樣。小全一夏天沒吃冰棍，省下的錢買了帶花瓣兒的，一個藍，一個黃，一個綠。
小全上街，買一把小鎖頭，高興踩著雪，聽腳下發(fā)著咯吱咯吱聲。他要把自己的小木箱鎖上。
雪下得太大，汽車看不見了。孩子放假，大人上班還得去，下班還得回。有自行車還推著，不如留家，放進倉房里去。廠里的自行車只能露天放著。
立本收拾院子，戴了線手套，凍手指頭，換棉手悶子。劈材用大斧頭，木擺好站立，掄起斧子，運斤成風(fēng)，劈開。一半橫著墊放，另一半放上頭，揮動斧頭斜劈，劈細，再砍折，撅斷。老五幫他撿回崩遠的。立本蹲下，用小斧劈小。然后掃院里，掃院外——掃出通暢的道，兩邊雪高，像河岸。
小輝在院子里，戴上紅圍巾，戴了紅的手悶子，但她沒去立本家院。她喜歡雪，雪那么白，她用手悶子撲擼墻上的雪。小光叫：“弄我家院子了?！毙≥x說：“對不起呀?！毙∶烦f：“對不起，起不對，粑粑橛子來開會……”小光拿下一塊磚，說：“你說咋整吧？”“不是故意的?！薄澳阏f不故意就不故意了！”“那我給你掃了吧？”“掃地，墻上怎么辦？”“你啥意思？”“沒啥意思，跟你有啥意思？”“你說啥呢？”“沒啥。把墻上給補上?！薄罢ρa哇？”“你想辦法吧。”“沒辦法。”“你咋弄下去的咋弄回去。”“弄不回去?！薄澳悄阋驳门??！毙≥x回屋去了，小光抓雪團打到她家門上，連著打，小輝推開了門，“你這孩子太不像話了！”“誰誰孩子呀？你想有孩子呀？”“你說什么呢？太不像話！”“咋了？哪不像話了？咱倆到底誰不像話呀？”“缺德！”看熱鬧的人來了，小輝關(guān)了門。
老四說：“小盈你打磚頭，”擠咕眼睛又說，“你打玻璃準。”小盈的臉很不自在。
老四說：小輝讓竇仁給那個了……你沒看見她都蔫了嗎？小峰說那她傻呀，告派出所呀。小梅說那還有臉出來？小峰說：就這么的便宜了那小子？小梅“哎——”嘆長氣，說蒼蠅不叮無縫兒的蛋，他媽說的。小林擠咕眼睛，學(xué)大人話：“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忍著吧?！?p> 小蘑菇出來，手捧雪搓手，在墻上拍印，仔細看，又彎腰看腳印，說：“下雪天，小偷不敢偷東西。”
老四打雪球，打到小蘑菇身上。
小光叫小杰，說：你家有長棍子拿一個。他倆拿著棍子撥楞各家倉房邊沿的雪，然后撥楞上邊，伸長胳膊。又抱小杰，夠得著的地方都撥楞下來。一走一過，把墻頭和棚子的雪橫掃。
“那是我家的，你整我家的干什么？”小秋喊。
小光說：“你家有什么了不起？”小秋說：“你家什么了不起？”
小杰說：“別不知好賴，給你家干活呢。”
小秋撇嘴，說：“不需要?！?p> 小杰把剩下的一段墻上雪全劃拉下來。小秋說：“我去弄你家?！彼霉髯拥叫〗芗摇?p> 小杰找一個更長的桿子，進老嚴家院子，橫掃煤棚，伸胳膊翹腳兒夠老嚴家房頂?shù)模」獍阉饋?，夠到里頭的。
小林回來，喊：“干什么！反天了？整我家里來了?！彼麏Z過桿子，“欺負我家沒人吶，是不是還要上房揭瓦呀？”他把桿子撅折了。
小杰哭咧咧，但不能回家說，他不能告訴家，爸媽都不讓他惹乎嚴家。小光哄他，“別哭了，臉都潸了，我給你好吃的?！毙〗苷f：“你多奸吶，就我傻得呵的。”吃了虧才覺味兒。小光卡巴眼睛說：“嘞他干啥，我都不嘞他，等讓老五他哥收拾他?！毙齺砹?，磕巴說：“咋了？誰把你給弄哭了？”小光說：“是小林，你替我們收拾他?！薄八切∽涌慈讼虏说?，我們班的都不嘞他，他班的也沒幾個人愿嘞他。”小杰失望，小光現(xiàn)鄙夷神色。小濤湊近說：“我告訴你們，他的屁股有兩個疤拉。”“你看見了？”“他拉屎都往板后邊蹲，要不靠墻蹲，就怕人看。你看他從不和別人一塊兒洗澡?！薄八Φ牧?？”“烙的?！毙」鈫枺骸白鵂t子上了？”“他爸用爐鉤子燙的?！毙〗埽骸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