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元宵節(jié)。
張秀在家里也待了一個月了,她們學校在農(nóng)歷臘月十三就放寒假了,除了過年到年初十的這些天住在縣城里陪弟弟,她沒有再出過縣城了。秀的老家是在云洞鎮(zhèn)的高洞村,高涼市(縣級市)北部的一個山區(qū)大鎮(zhèn)。以前秀在縣城里讀高中的時候,每個月回家一次,每次從鎮(zhèn)上的車站到坐車農(nóng)村客運班車進城都需要2個小時,這的確算了很遠的了。雖然張超是有個小車,但是他并不常在家里,何況秀也不是很想跑那么遠玩的,相比縣城,她覺得在家找一些兒時的小伙伴玩的更開心。。
過年這段時間里,張超的生意自然是做的好,但是按往年習慣,他都會在正月十五之前回到虎門開張做生意的,剛過完年可多人逛街買衣服了,他又怎么能錯過呢?所以前兩天他就收拾好縣城里的東西了,準備隨時回東莞。因為女兒現(xiàn)在也是在東莞讀大學了,他就想著干脆全家人一起開車上去算了。不過他聽秀說她在農(nóng)歷二十三才開學,又有點猶豫了,到底要不要叫秀提前到東莞呢?先去虎門待幾天她又肯不肯呢?
張超在東莞打拼了那么多年,除了老家的房子八年前重新蓋過之外,其實五年前他還在在虎門安置了房子的,只是由于還不想讓秀知道他給她找了個后媽,就一直瞞著而已。甚至,妻子李芳一和兒子的戶口都已經(jīng)是在虎門落下了的,秀她弟明年也是準備上當?shù)氐墓k小學了!張超現(xiàn)在特別無奈,畢竟他還是有很多事情都瞞著女兒,而這樣又還能瞞多久呢?
紙,始終是包不住火的,元宵節(jié)這晚張超決定了告訴女兒這一切。
其實前一天張超就從縣城拉了好幾箱煙花回家,準備在元宵節(jié)晚上放給他兩個孩子看的。不說還不知道,秀出生到現(xiàn)在,張超都沒有好好陪過女兒,就更不用說過年過節(jié)陪她放煙花了。秀小時候張超是因為窮,才沒有條件那樣陪女兒,如今他在農(nóng)村也算是個有錢人了,花這點小錢要是能讓孩子開心的話還是很樂意的。
而元宵節(jié)對于秀來說,并不是什么重要節(jié)日,因為以往的很多年里,元宵節(jié)她都是跟阿公阿婆過的,沒有團圓,何來元宵?不得不說,在親情缺失的這一點上,秀跟陳波倒是挺相似的。所以,吃過晚飯之后,秀就是直接回房里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也懶得跟爸爸后者后媽說些什么。
不過她自己也沒什么節(jié)目,只是坐在書桌面前跟大學才認識的好朋友林慧聊天而已。秀此刻正在微信上跟林慧說自己年初一在縣城遇到程杰的事,聊天的間隙還偶爾還翻一翻程杰以前送她的《平凡的世界》。當然了,盡管程杰送這套書給她已經(jīng)一年多了,但是她現(xiàn)在也僅僅是看到了孫少平參加高考落榜這里,當她看到那句“孫少平原來就沒有報多少希望,因此他對高考落榜心情是平靜的。他很快又正常地開始進入他現(xiàn)在的生活中去了……”時,她在那個瞬間是想起了程杰的。雖然秀外表看起來堅強,可是堅強的背后也是隱藏了很多真情實感的,其實一直以來都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在看書,但是直到現(xiàn)在,她才被這本書里的主人公打動。
二樓秀房間的門被敲響了,是張超在外面喊她。
“秀!開門開門,在干嘛呢?”張超這喊聲聽起來讓人感覺不懷好意似的。
秀在微信給林慧上發(fā)了個“有事,待會聊!”,然后在慢慢地起身開了房門。
“干嘛呀?還讓不讓人休息了!”秀有點不耐煩。
“爸買了很多煙花回來,走,我們下樓去前面空地上放?”張超有點迫不及待,已經(jīng)邊說邊往樓梯口走了幾步。
秀看到她爸都急著要下樓了,也就跟著出了門,順手把房門給關上了。說實話,秀下樓梯的時候還在納悶,不知道今天爸爸為什么會想起放煙花,畢竟,煙花不是在年初一到年初三那幾天放不是更加熱鬧嗎?元宵節(jié)在農(nóng)村根本就沒有什么活動,村里人頂多就是一家子聚在一起吃些湯圓,吃頓豐盛一點的早餐,那些賞燈猜謎的活動聽說也只是縣城的公園才搞。
不過,近些年來,生活越來越好了,村里也是有很多人在元宵節(jié)放煙花的,也沒什么特別的講究,圖個開心罷了。
秀家門口前面的地堂(不知道‘地堂’是什么意思的讀者可以查詢一下廣東童謠《月光光照地堂》)不算大,估摸著有五六十平方米,放幾箱煙花是沒有問題的。當秀走出大門時,弟弟張良已經(jīng)從李芳一旁邊跑了過來。
“姐姐,姐姐,快來放煙花!爸爸買了好多的煙花!”
秀蹲下來抱住撞向自己的弟弟,看了看不遠處擺放著的3箱禮花彈煙花,說:“激動啥?小心一點,等會不要靠太近啦!”
李芳一也從正在準備煙花的張超身邊往門口那邊走,遠遠的就對著兩個孩子(在她眼里秀也是個孩子)喊:“我們就在門口看看就好了,讓你爸點火,等放完這些,還有有一些小的拿著玩的!”
晚上七點多的農(nóng)村,除了幾家門口掛著的路燈有些光亮之外,盡管附近村子的上空已經(jīng)開始冒出一連串煙花的彩光,但是一陣閃爍過了之后,村子的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的。農(nóng)村畢竟是農(nóng)村,就算過年時間,也不可能像城市那樣夜晚燈火通明,更不會像程杰此刻那樣的忙碌著加班。晚飯之后的村莊,終究是自帶著幾分靜謐,讓人的心情也安靜下來。
張超已經(jīng)點著了第一箱煙花了,他剛才已經(jīng)用二十幾條小的導火索一樣的煙花把三箱禮花彈都連接在了一起,只要第一箱開始了,后面就會一直燃燒下去。根據(jù)張超的估算,第一箱放完之后,導火索起碼還有10秒以上的時間才會點著第二箱,不會發(fā)生全部一起都點著的情況的。他用心良苦,早在買煙花之前就想好怎么安排連著放了,一箱一箱的點的話,他覺得中斷了本來就短暫的美好真的太可惜了。
“咻咻咻……砰砰砰……”紅的,黃的,綠的,三種彩光在村子上空交替輝映著。
張超跟妻子兒女四個站在家門口,都齊刷刷的抬頭看著,弟弟張良難掩興奮的表情,一直拉著秀的手蹦蹦跳跳的。就連在大伯家的聊天阿公阿婆也被這煙花的響聲吸引到了,秀的堂弟堂妹他們一屋子人五六個也從秀家后面大伯家跑了出來。對于他們來說,并不是沒有見過這種煙花,只是沒有近距離親自放過而已,此刻就在這里就有,當然是很好奇的出來看看了。
三箱煙花也就連續(xù)放了15分鐘左右,當夜空中暗淡了下來,張超便又從家里搬出一大箱小的煙花棒出來,招呼著侄子侄女他們過來玩。
其樂融融的情景就不必在這里累贅了,對于老人來說,這也許就是天倫之樂,對于張超他們來說,這也許就是幸福之樂,而對于晚輩來說,這就是最單純的快樂。
當李芳一跑去追著到處亂躥的張良時,張超趁機就點著了2支噴火的煙花棒遞給秀,但是秀并沒有接。
“我又不是小孩了!”秀笑著對她爸說。
“拿著嘛!”張超還是堅持給秀。
“秀呀,爸爸有些話想跟你說,”張超在秀接過煙花棒之后說,然后就領著秀外門口右邊偏一點的地方走了過去。
“怎么了?”秀十分不解的問。
張超還是很難開口,嘆了一口氣才說,“唉,也沒什么事,就是爸爸想明天或者最遲后天就開車上虎門了。”
“去就去唄!”秀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口氣回答爸爸的這種問題。
“你不是也快開學了嗎?”張超順了一下自己額頭的頭發(fā),“你不是說你二十三開學嗎?現(xiàn)在也沒差這幾天了,爸爸想著要么我們一起回虎門好了,過幾天我再把你送到大嶺山你學校那?!?p> “為什么?”秀還是有點疑惑,盡管手上的煙花棒已經(jīng)燃燒殆盡,但她并沒有把它們扔掉,秀拿著已經(jīng)熄滅的煙花棒在面前比劃了幾下,繼續(xù)說道:“我跟你去虎門?方便么?我從來就沒去過你在虎門的住處,更沒有見過的所謂一年都尾都很多事做的檔口!”
“再說了,我也不想打擾你們的生活……”秀又無所謂的說了這么一句,然后把手上的煙花棒往面前空地扔得遠遠的。
“這怎么是打擾呢?你怎么能這樣說你爸爸,”張超聽到女兒這樣說心里很不好受,但是他強忍著心中的傷感,“那女人始終是你后媽,那個小男孩始終是你弟弟,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我們始終都是一家人要生活在一起的!”
張超的話說的有點大聲了,秀的阿婆在屋角另一邊的注意到了他們在爭論些什么,已經(jīng)慢慢向他們走了過去。不過秀并沒有再說任何的話,兩手插到口袋里帶著煩躁的表情望著遠處的黑暗。
“秀,爸爸在虎門買了一套房子的,不要擔心沒有你住的地方?!睆埑]了閉眼,自言自語的說,“爸以前之所以沒有告訴你,就是怕你接受不了,如今你都長大成人了,甚至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男朋友,爸爸決定是時候告訴你這一切了。”
張超直到現(xiàn)在都還認為年初一晚上看到跟著秀后面的那個男孩就是秀的男朋友,雖然他不記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只知道好像姓程的,因為他送他回家的時候是進了梭子鎮(zhèn)程家村之后停車的。然而秀并沒有反駁爸爸說她有了男朋友,她知道爸爸說的那個人是誰,就是她下樓之前想起過的程杰,那個一直在跟她講述孫少平的故事的程杰,但是她此刻就是不想說話了。她又能說些什么呢?大發(fā)脾氣甩手走人?還是大哭大鬧?不,正如她爸爸說的那樣,她早就是一個成年人了,也許在她沒滿十八歲的時候她的思想就已經(jīng)成熟到可以理解這些問題了。
事實上秀并不是沒有想過爸爸在外面還有一個家,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幾年前她就聽同村的一些人說過她爸爸的閑話。而且電視上也演過不少這樣的故事了,秀看到過很多不顧本家卻在外面養(yǎng)有另一個家的壞角色,只是現(xiàn)在扮演這個壞角色的是自己的爸爸罷了。人生如戲,當自己真正的成為了戲中的主角,秀卻又不知道下一步會是如何發(fā)展。沒錯,她始終逃避不了,因為這個早就是事實了,但她又怎么能那么輕易的就原諒爸爸呢?
“秀,是爸爸對不起你,”張超看到秀一直沒說話,又主動說了起來,“秀,爸爸也是想你有個完整的家啊!你以為爸爸就是忘了你媽媽然后隨便找了個女人給你做后媽么?沒有,你爸爸從來沒有忘記過你親媽,盡管你媽走之前就不停地勸我,趁你還不懂什么的時候給你找個后媽,可是那個時候爸爸做不到!爸爸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不是朝三暮四的人,爸爸在找到你現(xiàn)在這個后媽之前已經(jīng)打光棍打了快十年了!請你理解一下爸爸,好嗎?”張超幾乎是用懇求的語氣在跟秀說話了。
“我不會那么輕易原諒你的!”秀冷漠的拋出一句,“你除了給過我錢之外還給過我什么?什么都沒有,你就這樣把我扔這老家,自己卻在外面過得那么的愜意,你不覺得很諷刺嗎?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好,要真是為了我好就該在一開始就告訴我,而不是所謂的等我長大!”
秀這話說得整個地堂上的人都聽見了,大家都往這邊看了一下,又識趣地各玩各的去了。
“超!你又怎么把秀氣成這樣!”秀的阿婆離他們還有兩米的時候就朝著張超喊了,“一年就那么幾天的時間陪在女兒身邊,還天天惹得我的秀不開心!”阿婆說完已經(jīng)急匆匆地走到秀身邊了,拉起秀的手就往家里走,“我們回家去,不要跟他吵了?!?p> “媽!我在跟秀談正事呢,您別拉秀走呀!”張超一邊說一邊跟了上去。
秀阿婆頭都沒回,氣沖沖地說,“有什么也不要說了,看到你我就來氣!就沒見過你這樣做人父親的!”
然后她又邊走邊小聲地安慰秀說,“我們別管他,要說什么讓他自己說去,我們回屋里吃水果看電視去。”
但是張秀并沒有停留在客廳上,進了屋里她就撇開了阿婆的手,一路小跑著沖上了二樓,她不想讓阿婆看到自己在流淚。
而張超追進廳里來的時候,也沒有再看到秀了,只是看見他的老母親一副生氣的表情在盯著自己,然后深深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