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次遠行

　　不知不覺地時令已過了冬至，轉(zhuǎn)眼程杰已經(jīng)在德源廠工作了三個多月，在這個空氣中彌漫著工業(yè)油煙味的地方，現(xiàn)在的程杰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這里的工作，并且漸漸的跟同事熟悉了起來。相比剛上班的第一個星期，如今的程杰已經(jīng)懂得很多操機員該有的常識了：上料，夾裝，校表，分中，各工序都能熟練的自己動手了。除過那臺牧野s33高速機還不會操作之外，其他的8臺機器他都會了。車間里，無論是同事還是主管，都夸他干活很勤快。但是，除過程杰自己，誰也知道不知道他這股蠻勁其實更多是因為心里憋得慌?；蛘?，他也是想著《平凡的世界》里孫少平的那種感覺吧，他太喜歡路遙寫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這兩部小說了，或許，他也正試圖通過體力上的勞動來緩解精神上的某種危機吧！

　　對于程杰來說，這工廠的生活也并沒有那么苦，畢竟他早有過打暑假工的經(jīng)歷，對此，他早有心理準備。不得不說，正是因為勞累的工作使得程杰每天都是一下班沖完涼就昏頭大睡，甚少的再想起什么傷心事來，要是在幾個月前，他每晚都得到三點多才勉強的睡去，可以說，這環(huán)境倒對他戰(zhàn)勝失眠有益。

　　當然，程杰在這也并不是漫無目的的，剛工作不久他就網(wǎng)購了很多關(guān)于這個行業(yè)的教程，用于學習CNC編程（也就是模具編程）。這幾個月的工作經(jīng)歷也告訴他，操作機器的工作不那么好做，如果不學編程的話，根本沒出息。雖然一個操作師傅跟一個編程師傅的工資差不了多遠，可畢竟編程師傅也算個灰領(lǐng)，人家也不敢小看，更不說工作相對輕松了。所以，程杰根本沒聽他哥程俊的話，先操一年兩年機再學編程。他是想更快的學會，趕在同學大學畢業(yè)之前弄出一點成果，不想被人笑話，更不想像大多數(shù)的打工仔那樣沒有一點斗志。當然，我們也可以將之理解為一種虛榮心作怪。

　　隨著幾個月的時間又過去了，程杰把所有的空余時間都用來看教程和練習編程，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掌握了一些基本的要領(lǐng)，可他也知道，離編程師傅那個位置還遠著呢！不過話說回來，沒人教，只是自學，這也實在有點難，進步也很慢，可這也沒辦法啊，他哥認識的那些人也幫不了他忙，不然的話他相信自己可以學得更快更多的！

　　就在百般忙碌的過程中， 2015年，新的一年又來了，這時程杰的心倒開始惆悵起來了。記得他去年這個時候他寫了很多東西，說要放下感情，全身心投入高考的備考中?？墒侨缃瘢锸侨朔?，此刻，他還剛下夜班，操作員半個月就輪一次夜班，這也是操作員感覺最無奈的規(guī)定了。程杰拿出手機看了看，現(xiàn)在是凌晨十二點了，這也算是新年了吧，因為元旦放假，下半夜他們就不繼續(xù)上夜班了。出到廠門口，四周已是一片寂靜，靜得連往日從不間斷的機器聲也沒有了。

　　夜空中突然劃過一架飛機，轟隆聲下，飄著星星點點的冷雨，看著這情況，程杰有點猶豫，不知道去不去吃宵夜，可他最終還是往廠外的快餐店走去了。其實，他的內(nèi)心是有點憂愁，他白天睡醒的時候忍不住在QQ空間上發(fā)表了一條長說說，大概是講他還是很想念秀之類的，可此刻他又后悔自己寫了那么多感情事了，并且又引來了同學的悲嘆?；蛘哒f，他要學會淡忘了，走著走著，他突然想起前幾天他哥說元旦去大嶺山鎮(zhèn)的舅舅家玩，他舅舅在那邊開了間不太大的模房，哥哥程俊就是在舅舅那里把做模具的技術(shù)學到出師的。程俊還說舅舅那里可能有CNC編程的資料，順便去取一些給他學習。唉，這不，還有六個小時天就亮了，他得趕快吃點東西就睡一覺。

　　工業(yè)區(qū)里的夜并沒有市區(qū)那樣繁華，程杰的身影在一處陰暗的街角褪去，嘿！看樣子程杰又是去那間化州糖水店去吃湯米粉了，這小子，這幾個月的夜班總是在那一間店吃，都跟老板那小兩口混熟了！糖水店的老板也算是程杰的半個老鄉(xiāng)了，畢竟大家都是同屬一個地級市的，雖然店名是一個糖水店，看起來像是吃甜點的地方。但是呢，其實大家都知道，這種糖水店是兼做小炒快餐的，糖水只是夏天天氣炎熱的時候才有得吃的。當然了，這里說說這個題外話，其實在廣東生活過的人都應(yīng)該知道，這“糖水”并不是白砂糖加水那么通俗的理解，糖水是有很多花樣的。兩廣人的糖水，一般是指以汁為主的綠豆、紅豆粥，番薯，白果腐竹，雞蛋蓮子，芝麻糊，合桃糊……等等。

　　盡管程杰吃完夜宵馬上就回宿舍準備睡覺，但是第二天早上他還是睡到了10點多才起床，沒進過廠打工的人也許很難理那種累吧！特別是夜班的轉(zhuǎn)班時候，精神上其實是很混沌的，難得有一天休息的話，身體就會自覺的放松到極致，所以也有很多人是一整天都是昏睡過去的。雖然起床晚了點，但是程俊程杰兄弟倆吃完中午飯就直接乘323路公共汽車直奔大嶺山楊屋了。

　　從虎門去大嶺山并不是很遠，坐跨鎮(zhèn)公交大概也就一個小時的路程。不過，程杰自從9月份來到虎門打工，他并沒有離開過虎門。去得最遠的地方也就是虎門服裝批發(fā)市場，11月天冷的時候跟他哥去那里買了幾件厚衣服。其余的時間程杰也并沒有到處去玩，一到休息的時候，程杰都是自學編程，或者拷貝幾個廠里的圖檔自己練習一下。當然了，以程杰的性格，他也不喜歡那種熱鬧的地方，工作差不多半年了，也沒交到幾個真正的朋友，平時上班跟那些同事也只限于工作上的交流，根本談不上是什么哥們朋友，也就沒從說起什么取哪里玩的事情了。所以說，這次出行對程杰來說算是第一次遠行了。

　　雖然程杰坐車之前就已經(jīng)吃過了飯，去到舅舅家的時候他們剛好開飯，舅舅一家盛情難卻，他不得不很不自在的在他舅舅家吃了一點飯菜就找個借口說今天好日子去買個彩票就出去玩了。他漫無目的的走在破舊街道上，這里的每一條街每一條巷他都還有印象，因為07年暑假他和他哥在這里過了一個暑假。大街上很是嘈雜，各個商場當然不會放過元旦這么好的一個日子搞促銷，人來人往的，程杰卻無心留意什么，他現(xiàn)在都不知道如何打發(fā)這半天時間。

　　不知不覺，程杰停在了附近菜市場邊的紅綠燈下，茫然的看了看紅色的數(shù)字倒計時，突然，他看見西邊不遠的馬鞍山，他顯得有點興奮，那地方他以前也去玩過，他想，既然還有那么多時間，不如去爬爬山，也好鍛煉一下身體，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運動過了。喜歡獨來獨往的程杰就這樣順著馬路一直往馬鞍山走了過去，絲毫沒有理會接二連三地往他手上塞宣傳單的人。其實，在過去的幾個月時間里，除了下班吃飯的時候會跟他哥程俊說幾句話之外，其余時間程杰也很少跟他哥有什么交流。不過他們有一點倒也挺有默契的，就是晚上下班的時候一個在練口琴，一個在練吉他。

　　馬鞍山是大嶺山鎮(zhèn)最高的山，海拔有一千多米，其實，這山就在他舅舅家后面，不過，這眼看著是很近，可真要走起來，得三四十分鐘才能到。但程杰可寧愿走那么遠也不想無聊地在街上亂逛。另外，程杰也是很想找個清靜的地方自己待會了的，他出來好幾個月了，也沒怎去玩過，其實也不是說他工廠附近沒地方玩，只是他不想去湊那個熱鬧而已，他內(nèi)心里一直都是喜歡清靜的地方的。

　　現(xiàn)在程杰已經(jīng)快到山腳下了，道路兩旁整齊的綠化樹已經(jīng)很高，水泥路面只得斑斑點點的樹影，這老天也真是夠意思的了，昨晚還下著冷雨，這白天又見太陽了。離上山路口越來越近了，可這人的聲音也逐漸多了起來，程杰沒想到的是這山腳下已經(jīng)搞了一個小公園，很多本地人趁元旦假正帶著小孩在這玩。他在公園里轉(zhuǎn)了轉(zhuǎn)，覺得沒什么特別就帶了瓶礦泉水上山了——他實在不能在公園里待了，別人都是一家大小在玩，而他只是一個人，當他踏入這里就感覺到所有人都在注意他了，仿佛覺得他是一個正要干什么壞事的歹徒。

　　馬鞍山的階梯還是有點陡的，程杰還沒到三百米標志的地方就已經(jīng)氣喘吁吁了，他累得直接就坐在階梯上，還把大衣脫了，咳！只是幾個月沒運動而已，現(xiàn)在才登上那么一點，程杰就滿頭大汗累得要休息了，最無奈的是，開始沒想到會爬山，他還穿著厚大衣過來，現(xiàn)在，大衣倒成了累贅。程杰把大衣抱在懷里，一邊捏自己的小腿一邊觀察四邊的環(huán)境，原來這登山的路也有了很大變化，兩邊的松樹已經(jīng)很粗了，腳下的石階也砌過了，石階路兩邊還種了很多桂花樹，難怪一開始登山程杰就覺得這味道很熟悉，原來是桂花香，跟高中學校里一樣醉人的桂花香。

　　不過，這醉人的桂花香也瞬間讓程杰的情緒低落了下來。他不經(jīng)意想起了一年多之前，他和前女朋友秀的唯一一次爬山經(jīng)歷。那時候秀還沒真正接受程杰是男朋友，只能說當時的關(guān)系密切一點而已，當然，秀的心里也是知道程杰怎么想的。程杰記得十分清楚，那是2013年5月中旬的一天，好幾個同班同學提前幾天就相約好了周末去爬學校對面的筆架山。那次爬山的路上也是彌漫著這么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他們五六個同學有男有女的一直從下午3點爬到6點才登上山頂，看到了日落。觸景生情確實讓程杰一時分了心，最近幾個月的忙碌充實的工作已經(jīng)讓他逐漸平復了很多，如今內(nèi)心偶爾泛起的一些漣漪并不會讓程杰落淚。相反，縱使此刻內(nèi)心受到震動，程杰的臉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來了。

　　這天登山的人并不算多，也許是下面街道過于熱鬧了，大家都在大街上逛來逛去的，很少人來刪上玩。山上的程杰感覺到了一種大自然的靜謐，雖然有點累了，可他還是想爬上山頂，他太渴望這種感覺了，有時候他甚至認為自己該是一個隱居深山老林的詩人。這幾個月來，除了上班，學編程，他什么也不想做，有時候煩躁了就看看書，吹吹口琴，但這日子還是讓他有點壓抑。除了陳波他很少再與人聯(lián)系，有如與世隔絕，這次爬山也是他幾個月來第一次的戶外活動。

　　不管怎么說，程杰是最討厭應(yīng)酬別人的，雖說今天他是到舅舅家，可他根本不能接受在那里坐著聊半天無趣的話題?，F(xiàn)在他已經(jīng)看見一千米的標志牌了，盡管一路上喝得只剩四分之一的水了，但是程杰卻越來越激動了，毫不擔心水夠不夠的問題，此刻，他大概是極其渴望“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了。當他看見了山頂?shù)哪敲婕t旗時，他簡直是連蹦帶跳的直往前沖，那感覺就像是打了一場持久戰(zhàn)，終于到了占領(lǐng)敵方陣地的時候，急著往敵方陣地插上自己勝利的旗幟。山頂上的人看見他跑得那么快都以為出啥事了，可除了他一個人，也沒看到其他人有什么動靜，大家都是對他瞟了一白眼之后又繼續(xù)把注意力放在觀景上了，或許就只覺得他神經(jīng)有點問題吧。

　　在山頂休息了一會后，程杰轉(zhuǎn)到了一處開闊的觀景臺，他要去看看他生活的城市到底是如何的，可遺憾的是，城市上空輕度的霧霾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迷蒙，很多人干脆就把目光集中在不遠的蓮花山上，真是好一片騰云駕霧的“仙境”。程杰的心情瞬間又低落了下來，在他眼前，只能大概看到一點大嶺山鎮(zhèn)中心的高樓，而這個城市的真正面貌，卻藏在了灰色的朦朧后面。在家里根本不會有什么霧霾，這些年很多城市都籠罩在霧霾之中，新聞上就看到過很多，可如今，他就在霧霾底下。不得不為這環(huán)境污染感到無奈了，盡管新的環(huán)保法已于去年4月24日通過了，并就在今天開始實施，眼下，這里廣大地區(qū)的環(huán)境污染已經(jīng)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一些專家甚至預測霧霾會像一些發(fā)達國家過去那樣，會持續(xù)二三十年才得以根治。程杰現(xiàn)在倒沒有心思去更深入的思考這些問題，他只是看不清自己未來的路。

　　一聲嘆息，程杰把頭轉(zhuǎn)向西方，凝望著那朦朧的太陽，程杰知道，要抓緊下山才行，他看了看手機，快四點了，出來的時候他是跟舅舅說去買個彩票，現(xiàn)在也快到回廠的時候了。程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把剩下的水喝光了，將瓶子用力甩進旁邊的垃圾箱披著大衣就急匆匆地往山下走了。

　　還好程杰趕在他們吃晚飯之前回到了，程俊見他弟滿身大汗，以為他出什么事了，出去那么久才回，知道他是去爬山了還是不太放心，問長問短的，生怕他有個什么閃失。在客廳里喝飽了水，程杰也就沒什么食欲吃飯了，現(xiàn)在程杰都差點忘了這次來這里的真的目的是什么了，晚飯的時候隨便扒了幾口就去玩電腦找資料了，但是他很失望的發(fā)現(xiàn)，這里并沒有什么值得他帶回去的資料。

　　直到六點多舅舅才把他們送上公共汽車，接近九點才回到廠。元旦這天的交通也實在很一般，比來時多費了很多時間才回到廠里。一路上程俊則埋怨程杰好不容易來一次舅舅家卻出去玩那么久也不打個電話報個平安。而程杰則更困惑，山上居然沒信號！程俊說打了幾次電話都是“暫時無法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