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眾人圍坐在一桌吃飯,因府中人少,加之平日里墨老頭對二個小丫頭極好,所以允其同坐吃飯。
徐殺生本就是貧苦人家出身,對此更不在乎。
兩個小丫頭雖頗為感激,卻不免有了一絲拘謹(jǐn),徐殺生問其身世,才知原來二個小丫頭是一母同胞,姓秦,一名小蠻,一名,小竹。
因年前吳州鬧了旱災(zāi),糧食欠收,百姓多逃荒向南。
兩個小丫頭的父母來到孝泉縣后,沒了南渡的盤纏路費,幼子又染上風(fēng)寒,無錢醫(yī)治,只能忍痛將兩個小丫頭賤價絕賣。
墨老頭那日正路過五里香,憐憫兩個小丫頭,便多付了十兩銀子,將兩個小丫頭買下。
教其平日里在宅里喂魚煮飯,掃院守門,比以前饑不果腹的苦日子,好上許多。
唐雁聽罷,不禁憐二人身世,出言寬慰兩人,以后也會將她們當(dāng)作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
入夜,眾人俱都困意綿綿,早早便歇息了,唐雁與蘇嬰睡在正屋里,徐殺生帶著鐵頭和尚宿在東廂房。
寂靜地的宅院里僅在醉翁閣有五六盞燈籠亮著,醉翁閣前的假山,影影綽綽地潛著十來人,兀自不動。
待到子時將過,其中有一人,又悄悄潛往東院,那里住著墨家父女。
次日一早,徐殺生早早吃罷早飯,便帶著鐵頭和尚,一人騎驢,一人騎馬,趕往青牛鎮(zhèn)。
三年不見蘇幼娘和蘇小小,也不知她們過得怎么樣,他打算將母女二人接來徐府一同居住。
宅里屋舍極多又大,自己也有銀子,以后便不教蘇姨磨豆腐過活了,也算自己報答蘇幼娘的教養(yǎng)之恩。
行了近三個時辰,早過了姑射山,到了青牛鎮(zhèn)的地界。
只是到了春種的時節(jié),路上卻未見到一個農(nóng)人,荒草橫生,掩住山路,像是許久未有人走過,當(dāng)真奇怪的緊。
徐殺生心中有些詫異,又盼早些見到二人,不禁快馬加鞭,奔往青牛鎮(zhèn)。
來到鎮(zhèn)外土地廟時,卻見土地廟垮塌了半邊,土地公公的神塑斜靠在廟壁上,以前長住在這里的五六個叫花子,如今一個也不見了。
徐殺生一鞭抽在土馬身上,疾奔進(jìn)青牛鎮(zhèn)。
從北街到南街,卻見四處客店食肆門扉大敞,窗棱朽壞,屋頂瓦破生草,四處旌旗發(fā)白風(fēng)化,像是已破敗許久。
“好一個破敗的鎮(zhèn)子,鬼氣森森?!?p> 鐵頭和尚騎著毛驢,搖頭晃腦,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徐殺生聞之,心中涌起一股不詳?shù)哪铑^,忙奔向自家的老屋,卻見鐵鎖攔門,左近蘇姨家也一般如是。
他運起輕功躍進(jìn)院中,見蘇幼娘平日里用來磨豆腐的石磨已四處生塵,足有二分厚,像是許久未有人居住了。
徐殺生不死心,又趴在門窗上朝里望去,空無一人,內(nèi)中家具一件不少的俱落了塵。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地偌大青牛鎮(zhèn)竟連一個人也沒有了?徐殺生眉頭擰作一團(tuán),苦思不得。
他又進(jìn)了不遠(yuǎn)處胡屠夫的肉鋪子,卻見肉架上鐵勾銹蝕,肉案上只剩幾根豬骨頭。
邁入鋪中,卻見一具黑尸橫在地上,袒胸露乳,腰間圍著皮裙,骨架極大,正是胡屠夫,墻壁四處都是黑色的血跡,縱橫交錯,也不知是人血還是豬血。
徐殺生心中登時如晴天霹靂,又疾奔向南街各處的鋪子。
只見米鋪的葛掌柜陳尸鋪中,五香坊的伙計、掌柜也俱死在店中,鋪子里的桌子板凳、酒壇古董俱東倒西歪,梁上蛛網(wǎng)密布,全然不似活人居所。
這些人至少死了有兩年了。
如今看來整座青牛鎮(zhèn)竟沒一個活人。
觀青牛鎮(zhèn)百姓凄慘死狀,徐殺生暗自揣測許是山賊劫掠痛下殺手。
只是從未聽聞有如此窮兇極惡的山匪,為了劫財竟將一座鎮(zhèn)的人都?xì)⒌母筛蓛魞簟?p> 四處尋不到蘇幼娘和蘇小小的尸首,徐殺生仍不死心,探遍鎮(zhèn)上每一處鋪子,發(fā)覺里面盡是尸首,皆呈黑色,應(yīng)是中毒而死。
有些百姓死在了亂草街巷中,卻是受利刃之傷而亡。
眾多尸體幾乎近三百之?dāng)?shù),皆呈焦炭色,又有些陳尸在野,兩年的風(fēng)吹雨淋,化的再也辨不清模樣了。
徐殺生欲哭無淚,腳下不停奔走,一遍一遍的尋過去,卻始終沒有找到蘇幼娘與蘇小小的尸首。
他在心里寬慰自己,也許是兩人有幸躲過一劫,逃到別處去了。
待到天光昏暗時,鎮(zhèn)中鬼火幽幽,四處飄蕩,整座青牛鎮(zhèn)再無一絲人氣,只有夜鴉哀啼,凄厲瘆人。
鐵頭和尚說此處陰氣太重,不宜久留,于是二人便在鎮(zhèn)外的土地廟生起火堆,宿了一夜。
徐殺生倚在廟壁上,一夜未眠,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一個鎮(zhèn)子上的百姓盡皆被屠戮一空,怎地卻沒傳出一絲風(fēng)聲,官府也不管不顧,任這么多的尸首化為朽骨!
最關(guān)鍵的是,到底是何人作下如此惡事?
徐殺生隱隱覺得其中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陰謀,隱在層層迷霧中。
終于捱到第二天天光大亮,徐殺生想了一夜,不忍青牛鎮(zhèn)百姓曝尸荒野,便與鐵頭和尚尋了兩把鋤頭,在青牛鎮(zhèn)外挖了一個一丈見方的大坑。
又在鎮(zhèn)里尋了一架牛車套在馬上,而后將鎮(zhèn)里的尸首都運在鎮(zhèn)外,俱投入坑中。
鐵頭和尚在一旁誦經(jīng)超度亡魂,徐殺生也俯身拜了兩拜,心里默念:
“今日送諸位入土,事有倉促,還望原諒殺生,殺生定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到時再把作惡之人押至諸位墳前,以惡人頭顱,祭奠諸位?!?p> 而后,兩人揮動鋤頭,將大坑埋了,攏成土堆,又在墳堆上豎了一塊大碑,上書:
青牛鎮(zhèn)亡人,三百又三。
兩人作罷一切,已是正午,一天一夜未吃飯,鐵頭和尚還好,徐殺生有些撐不住了,便又往回趕去。
行到青牛鎮(zhèn)外十里處,山上下來一個獵戶模樣的粗漢,肩上用獵叉挑著兩只肥兔。
瞥見二人騎驢乘馬從青牛鎮(zhèn)行來,登時面現(xiàn)駭然之色,疾回身往山里奔去。
徐殺生總算在附近見到一個活人了,怎能教他跑了,即夾馬快奔幾步,而后提氣縱身,在樹上幾次借力,奔到了獵戶頭前。
那獵戶嚇得魂不附體,四處亂走,徐殺生一把捉住他的鐵叉,扯了回來,奇道:
“這位大哥,你怎地見我如見鬼,這般害怕?”
“青牛鎮(zhèn)的人早都死絕了,從哪里出來的不是鬼,也定不是人?!?p> “我今日只是因家中無糧,才迫不得已來此打獵,望山鬼大人恕罪饒命!”
那獵戶見徐殺生面容灰黑,神出鬼沒,竟跑到自己頭前了,又想起青牛鎮(zhèn)的傳聞,將徐殺生當(dāng)成了吃人的山鬼,不禁駭然,縮作一團(t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