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我瘋了。剛才我和那兩個年輕女子急什么呢?
我并沒有比她們大多少,但足夠懂得退讓的美行。
“我們所有人都是因為你才來的這里!”腦海里奈拉的話又重現(xiàn)了一遍。
最煩這個!讓人為你負(fù)責(zé),不就是要挾么?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輕輕松松交朋友,清清爽爽離開去,不是基本的現(xiàn)代禮儀嗎?
如果大家弄錯了,我是需要為誰負(fù)責(zé)呢?誰又為我負(fù)責(zé)呢?這真不比一場萬人活動輕松多少。
鏡子里的我真難看。
我把水快速地拍到到臉上,水溫忽冷忽熱,臉頰陣陣發(fā)麻,嘴里苦澀,舌苔上仿佛鋪了一袋隔夜的茶包。
還有什么事,可不可以一起來?我問著鏡子里的自己,我能看清清楚了,右眼上的那道疤斜切到顴骨上。
會留疤了。
中國有句老話,既來之則安之,我也有句老話:好死不如趕緊跑!
這是一個山洞,只有人類才會挖掘出這坑坑洼洼的墻面。
不知是誰帶來這么多蠟燭,這些蠟燭被人放進(jìn)坑洼里,整個山洞火焰搖動,幽幽的陰森的,燭火一會從藍(lán)色變成粉色,從粉紅色又變成紫色。
“嘩——!這是哪個妖精的山洞?”我當(dāng)下就驚了!
這妖精是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上過班吧?審美都被攪凌亂了!現(xiàn)在這洞里再冒出個80年代港片里的蜘蛛精白骨精,我都不會感到奇怪。
我笑出聲來,幾乎彎下腰去!我可能真的瘋了,幾分鐘前我還和小姑娘們吵架呢!我甚至忘了自己想要和蒙卡說什么。
人們面面相覷,我并不感到抱歉,這不過是異國文化碰撞的弊病罷了。哪怕你正開展一場異國的靈魂之戀,兩人的飲食習(xí)慣,價值觀甚至世界觀都可以相互調(diào)整,但是幽默感不通,笑話更不行。
只有秦逸子懂得了我的嘲弄。這個和我同樣在中國出生,讀著《西游記》長大的人,懂得了我的情緒為什么如此無序。
他搖了搖頭,好氣又好笑得說道:“我確定你就是。”
“是什么?”
“是我們要找的人?!?p> 奈拉雙手抱著胳膊,嘴唇微微撅著,眼里滿滿的不屑。這美麗的英倫女子啊,要是輕松一點就好了。
“奈拉,我從《西游記》里隨便擰出一個妖精都比你過得輕松。”
“什么?”她睜大了眼睛,困惑的樣子看上去可愛多了。
“沒什么,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的中文白學(xué)了。”
“好啦,好啦,你這嘴!”秦逸子趕緊和稀泥。
伊萊亞斯一直不說話,眉頭擰了起來,心里好像揣了整個人類史,光是殖民那幾章就把他壓得喘不過氣。
“梅妮,我想說兩句。”我心疼伊萊亞斯,他的沉默影響了我,這肅穆讓人聯(lián)想到葬禮。
梅妮點了點頭,燭火中的她有一種妖魅的美,這種美貌,生下的兒子不帥就太沒有道理了。
我走到伊萊亞斯身邊去,對著人們撩起我的衣服,露出腰上的痣。
“這顆痣,伊萊亞斯也有。我之所以在這里,是因為我和他之間發(fā)生很多巧合。”是時候解決了。
如果這幫人認(rèn)為我是“救世主”,那真是天大的嘲弄。什么救世主會像我這么慫?不說遠(yuǎn)的,就說談戀愛,但凡我認(rèn)真一點,就會感到害怕,一害怕,我就會想要跑掉。
我現(xiàn)在就要跑。
跑之前我一一告別:
“蒙卡,你的書是照進(jìn)我生活里的光,能遇到你,我死而無憾。”我是真誠的。
“秦逸子,你說當(dāng)我穿過石壁就會選擇留下,但是我不行,我干不來這個?!?p> “伊萊亞斯,梅妮,托馬斯,其實我沒有什么需要對你們說對不起的?!蹦銈儔暨^我,畫過我,幫助過我,我心存感激,但那都不是我要求的,你們不能要求我,為我沒有要求的事情作出回報。換言之,如果不是我被你們架到這個高度,搞不好我還更輕松些,因為好奇心而留下,陪大家來一場探險。
“還有,唐戈!祝你們幸福!”我一點醋意都沒有,艾達(dá)很適合他。
“我覺得你們找錯了人,對不住了,各位!”我雙手握拳,鞠躬下去,我就像個江湖騙子,唯一能想到的告別姿勢就是這個,雙眼卻在地面搜尋著我的登山包。
“哈哈哈哈哈哈!”唐戈這個坑!他竟然大笑起來!“大姐!別鬧!”
尷尬極了,這現(xiàn)場。
“不,我真的想走?!蔽抑逼鹕韥恚瓪怛v騰,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那我應(yīng)該死在自己的被窩里!
空氣里靜悄悄的,時間仿佛一條被瞬間凝固的河,四周只有那鄉(xiāng)鎮(zhèn)結(jié)合部審美的燭火,不住得搖擺跳躍。
“你可以走,但是我希望你聽聽這個。”要不是何塞說話了,我?guī)缀跻涍@個把我當(dāng)成個逃犯的人。
托馬斯遞給我一杯酒:“我覺得你需要這個?!?p> 不,我需要的是一瓶!這山洞里,竟然被人扛進(jìn)來一個鋼琴!怎么做到的?梅妮制止了我的疑問。
何塞剛把手指放在琴上,第一個小節(jié)的音符剛響起,我就癱軟了。
“停下來!”我哀求起來!那一個個音符都在我心里最虛弱的地方,狠狠地扎著,一針又一針!
何塞這個該死的法國人!他不但沒有停下,還放慢了彈奏的速度,這些音符在我心里扎下的針,變得具體變得龐大,刺痛變成了鈍疼。
“停下來!”我就像那個聽到緊箍咒的孫猴子,恨不得往地上滾去!
“可以了!不要彈了!”伊萊亞斯想要把我扶住,被我推開去!
何塞還在繼續(xù),這音符參雜的都是我的記憶,它們正鋒利的扎入我的心里!因為那是我做的曲子!給我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唯一的牽掛做的曲子!
清晨的濃霧!
裝滿豆花兒的桶!
她說看日落的斜陽就想到我!
棺木中的她!
“不要彈了?。 蔽野蟮臉幼樱嫦褚恢粺o家可歸的野狗。
山洞里瞬間被一陣刺眼的橘光照亮,燭火瞬間停止了搖擺,整個山洞里充滿了橘色的光??諝庥肿兊渺o悄悄的,時間又死了,梅妮的雙眼積滿了淚水。
美麗的女子奈拉也落下淚來,秦逸子轉(zhuǎn)過身去,恩佐和莉莎緊緊摟著彼此,何塞還坐在鋼琴前,千秋里代低頭看著地面,唐戈的明朗已經(jīng)消失,艾達(dá)變得如此沉靜....我看著這些人,這一個個把我逼入死角里的人們,他們的臉加入到那一百億張臉中,在我面前墜落,墜落,直至消失....
在這些人臉中,我看見了伊萊亞斯,他正墜入冰冷的深海,雙手伸展著,慘白的月光在他的臉上凝結(jié)成霜,兩只湛藍(lán)色的雙眼仍然睜著,睜著。
那是死人的不瞑目。